六年(1 / 1)

江生也不在意他想什麼,他還得儘快把妹妹安置好。

“月兒年紀還小,你短期內又不能續娶,不如就讓她跟著我娘吧。等她年紀大一些了,你把家裡的事兒都理順了,再接她回來。”

江留青不舍得,但也知道江生說的是實在話。

他雖然心疼女兒,卻還真不知道該怎麼照顧,此刻也隻能囁嚅著不說話。

李氏卻是願意的。

三弟妹在世時,沒少幫襯他們。後來教旭哥兒讀書的時候,也沒忘了三嬸家的留春、大海和他們家的生哥兒。

生哥兒和旭哥兒更是比親兄弟還好。

更何況,他們家可著三代人,也隻得了這麼一個女娃兒。在彆人家或許不稀罕,他們家卻是人人都喜歡的。

侄女兒也是她看著長大的,她自然也十分憐愛,便道:“三弟就放心把月兒交給我,我雖不如三弟妹細致,也一定把月兒照顧好。”

江三奶奶張氏也想伸手,但是她膝下還有一個小兒子和一個大孫子,兩人一樣的年紀,還都沒娶妻。她想照顧侄孫女兒,還真騰不開手。

江留青沒法反駁,他也想不出什麼彆的好主意了。

更讓他心塞的是,他還沒答應,屋裡的江銜月已經噔噔噔跑了出來,撲到了李氏懷裡,“我要跟著大伯母。”

江留青隻能應下。

——

劉氏一覺睡到日上三竿,醒來時屋裡照舊一個人影也沒有。

她伸了個懶腰,瞧了瞧自己身上皺巴巴的衣裳,撇了撇嘴,就往東間裡去,開始翻箱倒櫃找衣裳。

江生一行人一進院子,就聽到了東屋的動靜,齊齊看向江留青。

江留青額上的汗差點滴下來,“我,她,她昨天是在西外間的。”

江銜月已經忍不住怒氣,拔腿就往屋裡跑——那是她娘的屋子,她不許彆人進去。

“你做什麼?”李氏緊跟在江銜月後頭,待看見屋裡滿地狼藉,也是怒氣上湧。

見過不要臉的,還沒見過這麼不要臉的,她今兒個也算從劉氏這裡長了見識了。

“呦,大嫂來了。我沒做什麼呀,就是見屋裡亂,收拾收拾。”

劉氏說著,像是站不穩似的,微微晃了晃身子,最後倚著櫃子斜斜立著,做出一副弱柳扶風的姿態來。

江銜月一進屋,就看見娘親的東西散了一地,她又悲又怒,心中生出無限恨意來,隻想把眼前這個挺著腰,要占據娘親和哥哥位置的女人趕出去,再也不在自家眼前出現的好。

不妨還未行動,就被身後的江生止住,攔在一邊。

劉氏雖未被她挨著,卻已經坐在地上拍著腿哭嚎起來,叫嚷著“謀害弟弟”“心思歹毒”之類話。

李氏趕緊捂著江銜月的耳朵把她摟進懷裡。

江生板著臉,喝了一聲。

劉氏偷瞄他一眼,聲音漸漸低了。

江生一臉嚴肅地衝後頭跟過來的江留青道:“三叔,報官吧!大寧律例有言:凡強盜已行而不得財者,皆杖一百,流三千裡。劉氏這幅做派,咱們管不明白,到了衙門自有道理。”

劉氏倒是愣了一下,“你可不能胡說,嬸子這不是在自己家,收拾東西呢嘛!什麼強盜不強盜的,你可不能無端汙蔑人家~”

她有些毛病,稍微看見個平頭正臉的男人就走不動道。

如今雖有了身孕,也是死性不改,說起話來,更是拿腔作調,聽得人頭皮發麻。

江生被惡心得夠嗆。

他三叔怕不是害了眼疾,竟然跟這樣的人牽扯不清,麵上卻怒色更甚,“哦?你一個奴婢,什麼時候也能稱主家是自己家了?更何況,奴婢盜家長財物,罪加一等。”

劉氏看他們的神色不像開玩笑的樣子,有些急了。

“你瞎說什麼了,我肚子裡有江家的孩子,當然是江家的主人。”

她進了江家門可是來當正頭娘子的,怎麼會是他口中的奴婢呢?這個時候當然是要找男人給她出頭了。

劉氏不由看向江留青,“三郎,你就這樣看著你兒子的娘受欺負?”說著,還扶著腰把肚子往前挺了挺。

這一聲“三郎”,叫得屋裡人都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

江留青不說話,心裡卻認定了三伯母和江生的說法——這劉氏為人輕浮,實在不是個賢惠人,絕不能讓她教壞了孩子。

江生也惡心得厲害,覺得還是一次性把話說清楚的好,省得她賊心不死,又出來作妖。

想著就將賣身契拿出來給她看了一眼,念著她可能不識字,還好心地念了一遍。

“你爹娘已經將你賣與江家為奴,這上頭有你爹娘的手印和官府加蓋的印記。

“於你肚子裡的孩子,等生下來就知道是不是我們江家的了。若是我三叔的,我三叔自然不會虧待他。若不是……”

江生沒有說下去,隻是雲淡風輕地看著劉氏,直看得劉氏腿肚子發軟,巴著櫃子就想哭嚎,被江留青一句話堵在嗓子裡。

“你還是安生些吧,等生下孩子,你要是想另謀出路,我給你備一份嫁妝,任憑你另嫁他人。你要是不想安生,不如現在就出了這個門。”

江留青聲音低了下去,卻無比堅定,“我有兒有女,不差你肚子裡這個。”

——

劉氏不敢再鬨。

她和江留青間的那些貓膩兒,江留青不清楚,她自己卻明白是怎麼回事。

自己肚子裡這個,不論是誰的種,都不可能是江留青的種。

她當初也不過是臨時起意,想混幾個錢花花,看見劉大力拎著酒壺把江留青拉進了門,才跟了上去。後頭得了不少錢,本也沒打算賴上他的,誰讓程氏恰好死了呢。

江家日子好,江留青又是個好拿捏的,前頭那個大小子又是個沒腦子的,幾句話就被激走了。

她若是能靠著這個肚子把人拿捏住,將來這偌大一份家業,還不都是她的。

要不然,她怎麼會看得上江留青。

比起清俊標致,她還是更貪戀男子健碩的體魄。

這一點上,江留青完全達不到她的要求。

但中途殺出個江生來,把她的盤算都攪和了,她也隻能慢慢謀劃了。要是能將那賣身契弄到手裡就好了……

——

六年一晃眼就過去了,那張賣身契劉氏再也沒見過,更彆說弄到手裡了,可對江生的恐懼卻隨著時間與日俱深。

就連今天,她也是趁著江留青下地了,江生又不在家,才敢這麼嚇唬江銜月的,要真是讓江家其他人發現了,還不定怎麼著呢。

劉氏慢慢轉過身,臉上已經堆滿了討好的笑,把“我跟月兒鬨著玩的”這句話含在嘴邊,還沒全吐出來,就發現門口一個人也沒有。

她這才知道自己被耍了,柳眉一豎,雙手叉腰就要開罵。

江銜月不等她開口,隻用一句話就把她噎住了。

“劉氏,我想你是忘了自己的身份,彆人不知道家裡怎麼回事,你自己還不清楚嗎?”

劉氏平日裡走東串西,不過是仗著外頭人不知道,擺正頭娘子的架子罷了。

舒坦日子過足了,恐怕她已經忘了自己非妻非妾,既未寫婚書,又未上族譜,還有一張賣身契的事情了。

自母親過世後,江銜月不是住在隔壁三奶奶家,就是住在隔壁的隔壁大伯母家,正經在自己家裡住的時候反倒少。

她不常往屋裡去,卻也知道,江留青對劉氏並不熱絡。

兩個人一個住在跟堂屋連著的東次間,一個住在朝外開門的西梢間,甚至於劉氏的兒子,江留青也並不樂見。

劉氏想趁這個時候糊弄她,隻怕是打錯了主意。

劉氏被她這一句脆生生的“劉氏”喊得牙根癢癢,偏偏又礙於江家眾人,不敢動手轄製她,隻能指著江銜月的鼻子,呼呼喘氣兒。

不妨眼前這扇房門哐當一聲被關住,差點兒沒夾到她的手指頭。

劉氏可不是能忍的人,當即就哎喲喲叫喚起來,砰砰砰把門拍得山響。

“你個小賤人,成天就知道糊弄人,我告訴你,今天你拿也得拿,不拿也得拿!不怕實話告訴你,你哥早死外邊了,你想等他回來給你做主,下輩子吧!”

隻有兩句話,卻因為過於聲嘶力竭,可把劉氏累得氣都喘不勻了。

但她不把這番話罵出來,心裡是痛快不了的,遂繼續道:“小六,小六兒現如今可是你爹唯一的種,以後你要是還想指望娘家,就趁早把東西交出來,這家裡還有你站的地兒。不然,你就等著瞧吧……”

劉氏在外頭又是嚎又是罵地嚷了半天,可翻來覆去無非就是那些話,江銜月早就聽厭了。

她若真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大家閨秀,隻怕要被她這話罵的羞憤欲死了。

好在她不是。

所以她也隻是把之前用棉花做的耳塞子塞到耳朵裡,嘴裡念叨了兩句“不聽不聽,王八念經”,就又把心神鑽到了自己的繡繃子上。

——

江留青背著一捆柳條從外頭進來,見劉氏叉著腰對著西廂叫罵,什麼難聽話都有,臉當即就黑了,“你怎麼說話的!”

院子裡瞬間靜了下來。

劉氏腿一軟,“嗬嗬,我,我跟月兒鬨著玩的。”

“回你劉家鬨去!”

江留青是個和善人,對誰都說不來重話,這會兒卻是真惱了。

這回是他看見了,那他沒看見的時候呢,這樣亂糟糟的家,也難怪閨女不願意回來住。

“你自己走,麵上還好看,彆真等我攆你。”

江留青說著,把柳條放到院子裡的石桌上,去灶房舀水喝。

劉氏撅了噘嘴,想著過兩天便要春耕了,趁這個機會尋個地方逃個懶也好,便拖拖拉拉地回屋裡收拾了包袱,又在村裡繞了一圈,找著瘋玩的兒子,帶他往劉家莊去。

江留青歎了口氣,又拿著鐮刀出了門。

都怪他糊塗,若是他當年立得起來,何至於讓愚蠢懶惰的劉氏拿捏住,弄得妻離子散,女兒也怨。

為今之計,還是多攢點銀子,給女兒找個好人家,早些嫁出去,也免得在家裡受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