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伯母,我,我來看看月兒。”江留青低著頭,訥訥不敢言。
他做錯了事,堂兄弟們勸過他,三伯母也罵過他,他也是聽的。可劉家人行事實在出人意料,他也沒想到事情會成今天這樣。
江三奶奶張氏是江家唯一還在的長輩,她雖是個粗野農婦,卻也知道農家人家裡有兩個孩子考上秀才意味著什麼。
雖然是侄孫不是親孫,但這確實是江家起來的大好機會。
在這個節骨眼上,這個侄子不說好好維係家中的名聲,反倒去沾染是非,招惹了這麼個攪家精,人還被送上門來了,她怎麼能不生氣。
最可憐的是兩個孩子,旭哥兒現在還不見蹤影呢。
但到底不在一個鍋裡吃飯,她就是再說再罵又有什麼用,便語氣淡淡道:“月兒在屋裡,剛睡下,你去瞧瞧吧。”
江留青得了特赦般點了點頭,一進屋就看見女兒帶淚的臉。
“月兒,我,是爹錯了,你,你彆哭壞了身子。”
“我娘回來了,她說她不會拋下我,會一直看著我的。”江銜月把眼睛瞪得溜圓,看向江留青。
夢醒了,但那樣真實的生活記憶還清晰地印在腦海裡,她仿佛真的在另一個迥然不同的世界度過了那些時光,過去承歡爹娘膝下的記憶似乎已經十分久遠了。
“月兒彆怕,你隻是做夢了,爹,爹會護著你的。”
江留青看女兒終於願意和他說話了,放下了一直提著的心、
他如同以往哄孩子那樣緩緩拍著女兒的背,以為她是做了噩夢,嚇到了。
“我真的看見我娘了,她說要是有人欺負我,她就幫我教訓他。”
江留青失笑,那是他相伴多年的妻子,一向溫柔賢惠,怎麼會說這樣的話。但他也不反駁女兒,隻道:“嗯,爹不會讓人欺負你的。”
“我隻要我娘,不要認彆人做娘。”江銜月說著,本來已經乾澀的眼眶又流出淚來。
江留青看著女兒無聲落淚,不由又想起妻子來,心中也是不好受。
他沉默許久,終是應了一聲,“嗯。”
江銜月聽了這話,閉上眼,不再理他。
——
江留青垂著頭到堂屋,“三伯母,月兒就勞您照看幾日,等她娘過了五七,我再過來接她。”
“後天就是月兒她娘五七,劉氏怎麼辦?她被人送上門來,算怎麼回事?
“劉家莊誰不知道她的為人,當初劉秀才的事,鬨出多大的笑話,彆人避都避不及,你倒好,還主動招惹。
“她說懷了孩子,那孩子是你的嗎,你就認了?現在倒好,你接了這個狗皮膏藥,還能甩得脫麼?”
江留青心裡也亂。他從始至終都不想認,可劉家拿住了那天說事,他也實在沒法子,現在認也不是,不認也不是。
“三伯母,那你看……”
張氏頭疼,她哪知道該怎麼辦。
“你大哥和二哥去縣裡找生哥兒了,看看生哥兒回來怎麼說吧。”
江留青隻得訥訥點頭。
——
江生這幾天都在縣裡。
儘管江旭走之前給他留了信,但是他還是希望能找到具體的關於他行蹤的消息。
可一連幾天,他把能問的朋友都問了,能托的關係也都托了,依舊沒有任何發現。
他不由懷疑,江旭是不是沒從縣城走,而是直接走了北邊的仙遊縣,往府城方向去了。
父親和二叔找來時,江生也是頭疼的,他問清楚家裡的情況後,將事情來來回回串了一遍,總算對江旭的突然離家有了猜測。
江留青見江生回來,眼裡有了點點光芒,迎上前去問:“生哥兒,旭哥兒他有消息了嗎?”
江生不是很想回話。
他和江旭年齡相仿,幼時都是由三嬸開蒙授課,他們才慢慢走上了科舉之路。
從小到大,兩人都是一起的,甚至於去了縣城念書之後,更是同行同止,同食同宿,跟親兄弟也沒差了。
即便三叔也是親的,可他心中難免有所偏向。
江旭雖率性衝動,可也不是不通情理之人。
三嬸去世,他或許會難過,會消沉,卻絕不會貿貿然就離家出走。
他這樣做,肯定是知曉了三叔和劉氏的事,一時間接受不了才逃避的。
想到自己的兄弟是被這樣的醃臢事逼走的,江生心裡就像是有一團火在燒,怎麼看怎麼覺得自己這個三叔道貌岸然,對著他自然也沒有什麼好臉色。
隻是事情總要解決,便強按下心中煩躁,道:“還是先說說眼前吧。三叔,你知道旭哥兒為什麼一聲不吭就走了嗎?”
江留青搖頭,這也是他一直想不明白的。
兒子好像突然間就對他冷漠起來了,可是劉氏來找他的時候他根本就沒敢讓家裡知道啊,況且兒子鬨脾氣也是後來幾天才發生的事。
——
江生看他還糊塗著,乾脆就挑明了。
“三嬸去了也有一個月了,前頭旭哥兒雖哀慟,情緒也還算正常,更不曾說過要離家的話,怎麼馬上就五七了,旭哥兒連交代都不曾交代一聲就突然離家出走了呢?”
江留青嘴唇抖了抖,說不出話來。
江生根本不給他思考的時間,就繼續問下去。
“三叔,你當初怎麼那麼巧就遇上了劉氏?她怎麼那麼巧就懷了孩子?先前我們都不知道的事,怎麼旭哥兒就知道了呢?
“按說你那時都將劉家安撫好了,旭哥兒又是從誰那裡知道這件事的呢?
“還有,劉氏有孕的時候,三嬸還在世。劉家那時候不說把人送過來,怎麼三嬸才剛過世,旭哥兒一走,咱們家正是亂的時候,他們就著急忙慌地把人送上門來了呢?
“現在人已經進了門,左右鄰裡都看著,你要不要給她名分,又要給她個什麼名分呢?”
一個個問題拋出來,江留青的腦子已經像漿糊一般。
他越想越亂,越亂越想,想了一會兒還是覺得不能把人留下。
“那把人送回去?”江留青詢問江生的意見。
“人都進門了,你想送回去就能送回去嗎?”江旭抽了抽嘴角,都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人沒進門還好說,要是劉家送人上門的時候,他這個三叔能硬氣點,在門口就把人趕走,彆給劉氏跨進門檻的機會,雖會惹來閒言碎語,但時日久了大家也就忘了。
現在人都進門了,才說把人送回去。當那是什麼,大白菜嗎?
就是大白菜也沒有想退貨就退貨的。那要真是個大白菜就好了,實在不能退貨,虧點錢扔了也就扔了。
這樣一個大活人,退也退不了,扔又不能扔。
便是鄉鄰們知道劉氏風評不好,可如今三叔攪和進去了,劉氏便是錯的也成對的了,三叔便是對的也成錯的了,更何況兩個人都未必無辜。
江留青也知道自己說了傻話,“那,我,我要把她休了。”
江生苦笑:“你們連婚書都沒有,怎麼寫休書?”
“那,那怎麼辦?旭哥兒從沒出過遠門,他又是個衝動性子,這都幾天了還沒一點消息,他會不會已經被人給害了?”
江留青哽咽難言。
江生不說,他真想不到這些。旭哥兒出走,會不會是劉家人在他跟前兒說了什麼刺激他的話,劉家人不會真的這麼惡毒吧!
他想到這兒,一時間覺得心顫膽寒,更加擔憂起兒子的安危來。也不知道他如今走到哪去了,如今是不是還平安。
——
江生扶額,他說那些話也隻是他的合理猜測,未必都是真的。
劉氏寡廉鮮恥,這是村裡大家都知道的事。
江旭離家出走或許真的是她攛掇了什麼,但是劉家卻沒有那麼大膽子敢謀害人命。
他那樣說,也隻是想讓眼前這個糊塗的長輩心裡有所顧忌。
“旭哥兒如今是什麼情況誰也說不準,咱們急也沒用。但劉氏這事要是不著緊處理,隻怕以後更不能善了。最先一條,三叔要認下劉氏嗎?”
“這還能不認嗎?怎麼個不認法?”江留青摳頭。
他倒是不想認,但是生哥兒說攆不走也休不了,那怎麼才能不認呢?
江生抽了抽嘴角,他就那麼隨口一問,隻是想探探三叔的態度。
人都進了大門,還過了一夜,不認還了得,可就算認也要看是怎麼個認法。
“三叔要認她做妻,做妾還是做丫鬟仆役?”
江留青迷茫地抬起了頭,還能這樣?
江生眯了眯眼。
“三嬸雖是去了,還有月兒呢。
“那劉氏的名聲想來你也有所耳聞,你放心讓這樣一個失德婦人教養月兒?
“若是真讓她做了月兒後娘,不說她那樣的性情會不會虐待月兒,隻怕月兒長大了親事都不好說。
“年初三嬸雖是病了,陸員外家的夫人還時常上門說說話,可事情出了之後,陸夫人可上門過一次?
“這就是因為劉氏進門不光彩,月兒年紀又小,人家怕她被繼母帶壞了性情。”
“那生哥兒說該怎麼辦?你三嬸已經去了,我隻盼著旭哥兒和月兒好好的。旭哥兒如今找不見人影,月兒可不能再出事了,否則我將來還有何顏麵去見你三嬸。”
江生放鬆些許,“三叔既然把這件事交給我了,就請放心,我定會處置妥當。你今晚就在三奶奶這邊歇著吧,明天讓我娘和二嬸去劉家要個說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