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1 / 1)

弘曆彎腰扶她起來,瞧著她的臉打趣道:“怎麼還哭了?”

富察皇後不好意思地擦去眼角淚珠:“皇恩浩蕩,臣妾感激涕零,一時失態,您彆笑話我。”

弘曆笑了笑,道:“聽說勤老太妃病了,她怎麼樣?”

富察皇後道:“太醫說是悲傷過度,要好好調養一段時間。”

她歎了口氣,柔聲道:“太後和臣妾去看望的時候,老太妃躺在床上,以淚洗麵,心如死灰,是聽聞皇上您要把弘曕過繼給果親王,讓十七叔香火不絕,才重新生出了希望,有力氣起來謝恩。”

弘曆聽得渾身舒暢,嘴角幾乎壓不住:“是,雖說有宮裡養老,但老人家也確實需要一個指望。”

這時,和敬公主上前,下蹲行禮:“汗阿瑪,兒臣想向您求一個恩典。”

“哦?”弘曆看看和敬,又看看皇後,也擺出一副嚴肅模樣,“你說說看。”

和敬抬起臉,表情認真,口齒清晰:“昔日兒臣在勤老太妃膝下承歡,深感慈母愛子之心,如今十七叔公逝世,勤老太妃傷心,兒臣也跟著傷心,所以兒臣想懇求汗阿瑪,允許勤老太妃出宮扶棺送葬,送十七叔公最後一程。”

弘曆恍然。

於情於理,是應該讓勤老太妃出宮扶棺送葬的。但因為前朝事多,弘曕過繼也是剛剛才擬定下來,後宮的事就一時沒顧得上。

不過這事,皇後跟他說一聲就行了,乾什麼還讓和敬特地求個恩典?

他看見皇後溫柔含笑的眉眼,思緒一轉,就都明白了。

弘曆沉默片刻,笑著對和敬說:“知道你有孝心,朕準了,讓勤老太妃出宮為十七叔扶棺送葬吧。”

和敬道:“謝汗阿瑪恩典。”

富察皇後總算了結心頭一件大事,高興地下蹲行禮:“謝皇上恩典。”

弘曆:“行了,都是自家人,不用一直跪來跪去。”

三個人又說了一會兒家常話,主要是弘曆向皇後了解後宮的最近狀況:太後怎麼樣?後宮那些妃嬪怎麼樣?皇子皇女們怎麼樣?內務府有沒有儘心辦事?底下那些太監宮女們有沒有逾矩犯錯?等等。他忙,富察氏性情溫柔又能乾,後宮瑣事交給她,他掌握大方向就行。

吳書來上前稟告:“皇上,日講起居注官張大人求見。”

富察皇後帶著和敬公主告退,弘曆道:“宣。”

起居注官,通常由翰詹日講官員兼任,負責記錄皇帝除個人私生活之外的一言一行,每天皇帝早膳前上班,皇帝晚膳後下班。

之所以是這個要求,是因為弘曆經常早上去跟太後請安,晚上又去侍奉太後進膳。皇帝與皇太後之間的公開活動,屬於政治活動的一部分,起居注官需得記載。

張大人進殿行禮,奉上起居注冊,弘曆翻開,拿起毛筆,一邊看一邊刪。

看到最後‘和敬公主請旨恩準皇祖勤妃出宮……’時,他眉頭微皺,一筆劃掉,冊子扔給吳書來。

“重新謄抄,再送翰林院蓋章保存。”

張大人打開一看,朱紅色的豎線劃得整頁整頁都是,辛辛苦苦記錄四五個時辰,皇上大筆一揮,直接砍掉二分之一。

他眼角抽搐,有心想說,按照規定,皇帝是不得查閱刪改起居注的。

但是轉念一想,算了,哪怕與世大夫共天下的宋代也未能阻止官家審閱起居注*,更何況現在?

他苦讀半生科舉入仕,好不容易進入翰林院,沒必要為了這點小事丟了官帽。

張大人磕頭應是,捧起起居注冊到角落裡重新謄抄,又奉給皇上審閱過,便把冊子送到翰林院蓋章封存,然後就散值啦!

他哼著小曲踏出翰林院大門,往家的方向走。

晚上吃什麼呢?禦膳那一品掛爐鴨子看起很不錯啊,那就去吃烤鴨,再配2兩酒小酌……

第二天上午,兩封手諭由六科給事中抄發給中央各部院,由專人下達到阿哥所永璜處,阿哥所弘曕處,果親王府,慈寧宮勤老太妃處,慈寧宮謙太妃處等。

慈寧宮,謙太妃接了上諭。

胡嬤嬤將傳旨太監送出宮門,回來卻看見謙太妃愣在原地,一動不動。

胡嬤嬤心生不妙的預感,趕緊扶住她:“謙主子,外頭冷,咱們回屋吧。”

謙太妃恍恍惚惚往回走,忽然回過了神:“怎麼突然把弘曕過繼出去了?也沒人跟我說啊。”

胡嬤嬤驀地加快了腳步,同時揚聲截住話頭:“這是好事啊,是皇上記得咱們圓明園阿哥,才有了這樣天大的好事。謙主子,您真是高興傻了。”

謙太妃回到屋裡,看著胡嬤嬤把年輕宮女們趕出門,不悅道:“我才是弘曕的親娘,弘曕過繼這麼大的事情,都不先問我一下的嗎?”

胡嬤嬤低聲勸道:“我的主子唉,您小點兒聲,這宮裡不止住了您一位太妃,若讓誰傳到太後皇上耳朵裡,您和弘曕阿哥還有好日子過嗎?”

不同於勤老太妃和她的兒子允禮,弘曕阿哥今年才6歲,剛剛開蒙念書,母子均要在乾隆手裡討生活,半點兒底氣都沒有。

謙太妃氣勢怯了下來,委屈得眼眶都紅了:“我才是弘曕的親娘,但是現在弘曕卻要認一個什麼勞什子親王福晉當娘,你要我怎麼忍?”

胡嬤嬤歎了口氣。

謙太妃真是被先帝慣壞了。謙太妃入宮時,先帝已經52歲了,老夫少妾,難免就寬容些。後來謙太妃又生下弘曕阿哥,老年得幼子,榮寵可想而知。當年還是熹貴妃和寶親王的太後和皇上待謙太妃和弘曕阿哥也極好,一個對謙太妃極好,彰顯後宮和睦,表達優待先帝其他遺孀的態度,一個對弘曕阿哥極好,彰顯兄弟和睦,表達兄長愛護幼弟之情。

倆母子就都被慣得有些嬌,一個嬌氣,一個嬌蠻。

先帝臨終前也意識到了不對,一朝天子一朝臣,兩人再這麼不識時務下去,落魄收場是遲早的結局。於是一方麵把弘曕阿哥托付給寶親王,讓他全麵擔負起管教之責,另一方麵令內務府尋一老成持重、資曆深、見識廣的嬤嬤,也就是胡嬤嬤,送到謙太妃身邊,勸誡約束她的言行舉止。

胡嬤嬤在宮外沒有家了,謙太妃就是她後半生的指望,所以她非常認真細致,把這件事剖開了一點一點分析給她聽。

“主子,這真的是一件好事。”

“我朝皇子封爵,並沒有想象中那麼容易。例如康熙爺那會兒,非得有軍功才會封王,便是先帝,在軍事上不太擅長,也隻封了一個貝勒,後來參政日久,屢有功勞,三十二歲才獲封雍親王。這還要感謝康熙爺願意給先帝事情做,讓先帝有機會立功。”

“可是咱們弘曕阿哥呢?待弘曕阿哥長大,當今皇上的阿哥們也長大了,朝堂上的事情就那麼多,給了你就給不了他。謙主子,您覺得,是阿瑪更願意提拔兒子呢?還是哥哥更願意提拔弟弟呢?”

謙太妃遲疑了,她就是再無知,也知道在阿瑪手底下討生活和在哥哥手底下討生活不是一回事。

胡嬤嬤道:“如今可好了,弘曕阿哥出嗣果親王,一下子就得了親王爵位。這和天上掉餡餅有什麼區彆?這正是因為皇上念著想著咱們弘曕阿哥,彆人想出嗣還沒機會呢。”

謙太妃聽懂了,心裡卻還是有個疙瘩:“那弘曕以後,豈不是要喊我伯娘?”

胡嬤嬤心累,無奈道:“咱得了好處,總不能一點兒責任都不擔。這果親王爵位本是彆人家的,一大家子都指著爵位過活,咱得了人家的爵位,自然要認人家的親人作親人,奉養他們終生。至於稱呼您為伯娘,那也是在正式場合有要求,私底下怎麼喊您,那是不管的。”

謙太妃眼前一亮:“你是說,私底下弘曕依然可以喊我額娘?”

胡嬤嬤肯定點頭。

“那好吧。”謙太妃努力忽略弘曕喊彆人額娘的不適,對自己說,“我不能太任性,我得為弘曕著想,不能讓他平白無故錯失一個親王爵位,更加不能弄巧成拙,見罪於皇上,連累我的弘曕也失了聖心,沒了前途。”

胡嬤嬤露出一個滿意的笑容:“正是如此,血脈親情哪是那麼容易斬斷的?您與弘曕阿哥母子一體,他好,您才能跟著好呀。”

謙太妃握緊上諭,扯了扯嘴角。

她該為弘曕高興的,可是心底裡……又沒那麼高興。

……

阿哥所,永璜跪接了上諭,眼中有少許茫然。

他今年11歲了,是半個大人了,在尚書房念書5年,自然了解皇子為宗室親王穿孝這一習俗的由來。

那是康熙年間,裕親王福全薨,聖祖仁皇帝大慟,三臨喪禮,輟朝五日,並諭宗人府:裕親王之喪,皇子等理應穿孝。宗人府議:同旗之皇子,應行穿孝。聖祖仁皇帝不同意,說:裕親王,朕之親兄。豈可止令同旗皇子穿孝?遂命皇長子允禔、皇三子允祉、皇四子胤禎、皇五子允祺、皇七子允佑、皇八子允禩俱穿孝*。

此後這一習俗就延續了下來,用於彰顯皇家的恩寵與重視。

隻是永璜沒想到,書裡的典故會切實地發生在他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