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痘蔓太傅聚醫館(1 / 1)

錦州城大街人聲鼎沸,耳邊喧囂卻仿佛戛然而止。

圓頭厚底長靴包裹著來人修長的小腿,他臉龐棱角分明,眼睛卻又大又圓,琥珀色的瞳孔,眼波含情,是一雙濕潤的狗狗眼。

身著青色絲綢竹紋深衣,暗紋腰封勾勒著勁瘦的腰身,寬肩窄腰,身姿孔武有力,通身氣派,端的是瞻彼淇奧,綠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許鋤和許禾兩個副將緊跟身後。

不是江欲歸是誰?

魏枝蔓見此情景,心下一鬆。

江欲歸來救場了,事情總算不是那麼糟糕,可他是怎麼知道自己來醫館了呢,長信宮有內鬼?

江欲歸擋在魏枝蔓身前,神色淡然,語調卻如淬了冰般,“你可知我家娘子是誰?”

魏枝蔓看著她寬闊的後背,不合時宜的想到,虎背蜂腰螳螂腿,這身材不愧是武將。

她神色幽深,方才那一點不快一掃而光,充滿侵略性的目光鎖定江欲歸的後背。

受原著的影響,她初見江欲歸時覺得這人絕非善類,現在相處起來,竟覺得他這脾氣相貌都對胃口,簡直就是長在她的審美點上。

魏枝蔓心中升起幾分感激,縱使她不喜歡躲在彆人身後,也不得不承認,若是沒了江欲歸,她估計就要夾著尾巴,灰溜溜離開了。

江欲歸保住了她的顏麵,於情於理,當表謝意,當然,長信宮的內鬼還是要抓的,總不能讓旁人對她的事情了如指掌,她心中不安。

江欲歸聲線與以往並無區彆,魏枝蔓看不到他的臉,卻能清楚的感覺到,他不開心了。

江欲歸氣勢不凡,那病人頗有自知之明,犯怵了,卻還是梗著脖子不甘示弱,“她,她誰啊?”

他警惕的看著江欲歸,身子不由自主的後仰。

但凡江欲歸凱旋,陛下皆特許紅綢鋪路,遊街歸來,萬人空巷,隻為見他一麵。

因此,錦州城的百姓基本上都認得這張臉,這病人孤陋寡聞,不代表所有人都孤陋寡聞。

不消片刻,便有人認出了江欲歸,指著他的側影,“這,這是江太傅啊!”

一片嘩然,稀稀拉拉跪倒一片,一眼過去,隻能看到密密麻麻垂下人頭。

一旁的孫大夫如夢初醒,風兒似得閃過來,扯著那病人,與他“撲通”一聲跪了下來,“太傅來此,有何吩咐?”

他的喉嚨上下滾動,背後冷汗津津。

便是再愚蠢,也能猜出這女子身份不簡單了,江欲歸垂眸,琥珀色的眼睛如潭水,映不出任何東西。

許鋤許禾一女一男,穿得像照鏡子一般。許禾身著勁裝中氣十足,斥道:“爾等對惠德公主無禮,該當何罪。”

這驚駭的言論再次把人嚇了一大跳,惠德公主惡名遠揚,他們方才竟敢這般戲耍嘲弄,不可謂不怕。

窩在母親懷裡的孩童蹦出幾聲泣音,哭了起來,母親身子猛地一抖,緊緊抱著孩子,憔悴的臉上露出幾分不安局促,“乖乖,彆哭。”

她恐懼的看了一眼館內,騰出一隻手捂住了孩子的嘴。

聒噪的百姓一個比一個安分沉默,噤若寒蟬,壓抑的氣氛愈發濃鬱。

孫大夫一咬牙,“惠德公主又如何,公主便可以肆意扯謊,耽誤旁人治病,擾亂秩序嗎。”

依照惠德之前的行事方式,他肯定活不了,乾脆破罐子破摔。

若是惠德與丫鬟二人前來,未帶任何侍衛,他們自是不懼。

兩個女人能掀起什麼風浪,受了辱也不敢往外說,可她身後站著個煞神江欲歸,這便不得不怕了。

至於先前坊間流傳出來的,惠德公主妙手回春醫治皇帝,巧用奇方醫治將士一類的言論,壓根沒幾個人信,大多抱著嗤之以鼻的懷疑態度。

反倒是她那些個風流情史更可信。

魏枝蔓默不作聲的觀察,輕輕拍了拍思序的手背。這姑娘沒見過這樣的陣仗,想必是嚇壞了。

現在的情形不容樂觀,她原本的計劃是先去幾個醫館,問問病人的情況,再找個地方支個小攤給人看病。

誰知道世事無常天意難測,叫她碰到了這麼一檔子事,魏枝蔓知道自己衝動了,她也有點後悔。

她後悔打亂計劃試圖救一個不相信她實力的人,但下次碰到這樣的事,她估計還是會管。

事已至此,還是儘量縮小影響,此事就算了,不追究任何人,興許還能留個好印象。

魏枝蔓伸出兩根手指,輕輕扯了扯江欲歸的衣袖,溫熱的指腹擦過銀製護腕,留下絲絲涼氣,“多謝太傅前來解圍,不知者無罪,我不想再追究。”

她這話說的大度,然原主先前用力過猛,刁蠻的印象深入人心。

百姓麵麵相覷,不知信了幾分。孫大夫怔了幾秒,重重冷哼一聲,明擺著不信。

江欲歸感覺到她的動作,側過頭看向她,臉是淡漠的,琥珀色的瞳孔眼波流轉,端的是眉目含情,若是不認得他的人見到,定會認為這是個溫婉良人,“好。”

魏枝蔓莞爾一笑,從江欲歸身後走了出來,居高臨下的看著孫大夫,“延誤病情的,當真是我嗎?”

她不卑不亢,絲毫沒有診錯脈的尷尬羞恥。

孫大夫攥緊了拳頭,從脖子紅到臉頰,他還沒來得及說話,人群中便溢出了一道焦急的女聲。

“孩子,孩子你怎麼了!彆嚇阿母。”

捂住孩子嘴的女人如今一臉焦急,滄桑的臉龐滿是無助,碎發飄揚,荊釵布衣。

她懷裡的孩子臉漲的通紅,活像猴屁股,張著小嘴艱難的呼吸。

這麼一副淒慘的畫麵,卻無一人抬頭,孫大夫繼續道:“強詞奪理!”

跟他講理無異於對牛彈琴,魏枝蔓丟下一句失陪,拂袖離去。

轉眼間,一道淡紫色的身影穿過水泄不通的人群,在女人身邊站定,紫藤花的馨香隨著她俯下身子越來越近。

魏枝蔓細聲細語的說道:“彆擔心,彆悶著孩子,給我看看。”

天助我也,現在出來,既可以救人,又可以洗白,是個難得的好機會。

婦人抬起頭來,手足無措的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裡麵的孫大夫,似乎是想讓更有名的孫大夫來幫他,倒是要讓她失望了,孫大夫如今自身難保。

魏枝蔓看出了她的想法,不說話,等待婦人動作。

經曆了良久的思想鬥爭,婦人戰戰兢兢的,將孩子湊近她,魏枝蔓也不墨跡,將蓋著嬰兒麵部的包被往下拉了一點,嬰兒的臉終於完全暴露在魏枝蔓眼前。

她燒的很厲害,小小的身子觸手滾燙,呼出的氣似乎都變成了白煙。

不妙,這麼小的孩子,被這麼燒都要燒傻了。

魏枝蔓忙掀開她的眼皮看了看,一片雪白。嬰兒不住的流鼻涕,麵頰消瘦,精神萎靡,麵色不振。

錦州城是整個魏國最為繁華之地,還能有條件這麼差的孩子,不由得讓她想起了當初在孤兒院討生活,吃不飽穿不暖,隻能撿彆人剩下來的衣服穿的自己。

魏枝蔓心中已然有了大概的猜測,問道:“這孩子平時食欲怎麼樣?”

婦人垂下頭,抿了抿乾燥起皮的嘴唇,開口時聲音沙啞如刮破的窗戶,“不太好,她吃不了什麼,這兩天喂了點粥,但她吃了就吐。”

說到後麵,她的眼淚止不住,如斷了線的珠子傾瀉而下。

魏枝蔓有了猜測,繼續道:“是不是最近總哭?”

婦人哽咽著連連點頭。

魏枝蔓心下了然了,嬰兒不會說話,表達不滿和難受的方式就是哭。

高燒不退,精神萎靡,食欲不振,煩躁不安,這好似是水痘前期。

她繼續把嬰兒的繈褓往下拉,淡黃色的小胸膛上赫然是同剛才那男人一般無二的斑疹,一個接著一個,看得人生理不適。

《小兒藥證直訣瘡疹候》有言:瘡疹證,此天行之病也,肝為水皰,以淚出如水,其色清水。

水痘傳染力極強,傳播範圍廣,好發於兒童,畢竟兒童抵抗力弱,免疫力低下,這估計就是為什麼大批患者聚集醫館的原因了。

他們把這病當火邪治,卻不知道火邪入體和水痘的治療方法完全不同。

治療水痘可以使用抗生素,止癢藥物,配製需要時間。

如今情況緊急,魏枝蔓對思序說道:“思序,我給你個方子,你快些去堂裡抓,銀子若是不夠你便先墊著,回宮後我補給你。”

這孩子燒的厲害,得有38度左右,再燒下去非釀成大禍不可。

思序毫不猶豫點了點頭。

魏枝蔓出手大方,每月都會賞下人不少銀子,金瓜子一抓一大把,她們手裡攢下了數目可觀的小金庫,買個藥綽綽有餘。

魏枝蔓說道:“金銀花 10g、連翹 10g、竹葉 6g、荊芥穗 6g、牛蒡子 6g、後下3g、桔梗 6g、淡豆豉 6g、蘆根 10g、甘草 3g。”

水痘初期,風熱輕症,這方子具有疏風清熱,解毒利濕的功效。

“若瘙癢明顯,可加蟬蛻、地膚子等祛風止癢;若皰疹較多,可加紫草、大青葉等清熱解毒。”

婦人半信半疑,輕輕說了句:“草民謝公主。”

如今這孩子情況危險,還是進醫館歇著吧。

魏枝蔓想到這一層,看向孫大夫,又看了看江欲歸。

不待江欲歸動作,孫大夫留意到她的目光,也沒把客人往外趕,不情不願的說道:“進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