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份敗露戴罪立功(1 / 1)

夏六月,萬物欣欣向榮。

巍峨的朱紅色宮牆高高聳立,牆頭琉璃瓦在日光下熠熠生輝。那牆綿延無儘,仿佛一道不可逾越的天塹,將皇宮與外界的喧囂徹底隔絕。

紫衣女子側坐在龍榻邊上,眉心皺起,似乎在想些什麼。她的兩根手指輕輕搭在一隻生出老人斑的蒼老手腕上,過了半晌,眉心舒展開來。

《素問平人氣象論》:“人一呼脈再動,一吸脈再動,呼吸定息脈五動,閏以太息,命曰平人。平人者,不病也。”

意思是正常人一次呼氣脈跳兩次,一次吸氣脈跳兩次,呼吸之間停頓的時候脈又跳一次,這樣一呼一吸加上停頓脈共跳五次,這樣的人就是平人,即健康無病之人。

當人中毒後恢複好,脈象也是漸趨近於這樣的正常狀態。

燁帝脈象節律均勻、頻率適中,在她走的時候痊愈了,想必是有遵循她留下的醫囑,按時吃藥,適當鍛煉。

這是個好兆頭。

魏枝蔓眼睛亮了亮,抬起頭來狡黠的看了一眼燁帝,裝作原主的模樣嬌哼道:“看來父皇有聽兒臣的話,按時吃藥。”

她話鋒一轉,“父皇都不知道,這些日子兒臣可擔心父皇了,茶不思飯不想,軍營那邊的事剛一解決便火急火燎趕回來了。”

說罷,她從懷裡抽出一條繡著竹子的金絲手帕拭了拭眼角並不存在的淚水,儼然一副關心父親的小女兒姿態。

她穿書前是孤兒,並不知道如何與父親相處,所幸書裡有提到過惠德公主與燁帝的相處方式。

當時她看書看到這段時的臉色那叫一個精彩,然而現在她隻覺得當時的自己太裝。

幸好作者貼心的寫了這麼一段,要不她按照自己的相處方式與燁帝相處定會露餡。

燁帝的抬眸,掃了一眼魏枝蔓的手帕,掩住眼底的複雜神情,笑著寬慰道:“惠德放心,父皇這不是無礙了,皇家子女,堅強一些。”

魏枝蔓雙眼微眯,不明白手帕有什麼問題,淚眼模糊的點了點頭。

她來未央宮,關心父親是假,告狀討賞是真。軍營那邊的事算是告一段落了,趙旭與趙二的事她也在診脈之前委婉的同燁帝提了一嘴,並未直說他二人背後有人。

但她猜想,燁帝好歹是個皇帝,不至於這點弦外之音都聽不出來,估計在她不知道的時候,便會找人去查了。

其實魏枝蔓也不確定那趙旭與趙二一定會放腐肉進去,所以她幫襯了一把,不光放了腐肉,還把那熱水燒的滾燙,遇土即會騰起熱氣。

既設局在先,就不要怪她禮尚往來。

魏枝蔓將手帕遮住臉,蓋住眼底的算計,盤算著接下來的棋該怎麼走。

中常侍太監焦公公施施然而來,俯身湊到燁帝與魏枝蔓五米開外,“陛下,奴有一些事,不知……”

他瞟了魏枝蔓一眼,意思不言而喻,讓她回避。

魏枝蔓不是看不懂眼色之人,焦公公的意思多半也是陛下的意思。

她將脈枕收起站了起來,規規矩矩福了福身,“父皇無礙兒臣便放心了,兒臣告退。”

目的已然達到,她留下也無甚意思,不如回去補一覺。

燁帝抬手揉了揉眉心,滿臉不耐,出口的話卻讓魏枝蔓一愣,他說:“你留下。”

這是吃錯藥了?平時不都給她趕下去的嗎。

魏枝蔓如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對這位不安常理出牌的陛下感到不安,乖乖的又坐了回去,低眉順眼道:“是。”

那焦公公並未說些什麼,畢竟是皇帝的命令,他哪敢置喙,又瞄了一眼魏枝蔓,欲言又止。

魏枝蔓頓感不妙,隻聽他尖銳又刻意壓低的嗓音道:“陛下,坊間流言四起,說公主假扮太醫混入軍中給將士們診治……”

接下來的話他沒敢說。

魏枝蔓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手指無意識攪緊裙子,指腹用力到泛白,她下意識看向燁帝,燁帝卻沒看她,蒼老的側顏沒有任何表情,威嚴中給人壓迫,冷冷道:“說。”

焦公公拭了拭額邊的冷汗,上下吞咽了一下口水,說道:“他們都是愚蠢百姓,不知好歹,說的話聽不得心裡去。”

皇帝有令他不敢不從,繼續道:“他們說公主不守婦道,流連軍營,還說公主是為了江太傅才……”

江欲歸的確是個難得的尤物,可在軍營那段時間魏枝蔓壓根就沒碰到過他幾次,真是比竇娥還冤枉。

也是難為焦公公了,那些個迂腐百姓定說的比這難聽百倍,魏枝蔓擅長把事情都往最糟糕的方向想,如今事情敗露倒也沒那麼難以接受。

不用猜幕後之人,她都知道是她那後母乾的好事,這種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事情怎麼也做。

她魏枝蔓的名聲壞了不假,帝後教出這樣的孩子,臉上就能有光嗎。

魏枝蔓長呼一口氣,閉了閉眼,事情並非沒有轉圜餘地,能操作。

她端的是能屈能伸,裙擺一掀跪了下來,以頭搶地,“兒臣不敢違背父皇,為皇室蒙羞,更不會為追求一個男人如此恬不知恥,兒臣在軍營是千小心萬小心,生怕行差踏錯,兒臣願以性命擔保!定是有知情之人構陷兒臣,請父皇明察!”

她微微直起身子,眼淚隨之如斷了線的珠子一顆顆掉下。

燁帝看樣子也很頭疼,一張蒼老有力的臉崩的像蓄勢待發的弓,哪裡還有剛才那副寵愛女兒的慈父摸樣。

魏枝蔓抿住唇瓣,此事事有蹊蹺他肯定知道,不能全都怪在自己身上。

“陛下,還有一事。”焦公公突兀的來了一句,此事刻不容緩,就算時機不恰當,也是要說的。

“城中百姓有大批百姓聚集醫館,麵紅耳赤,胡言亂語,似是中邪。”

《皇帝內經》寫:春夏養陽,秋冬養陰。

夏季陽氣旺盛,若不注意調養,飲食過於溫燥,再加上人體冬季陽氣藏於內,夏季向外升發,就可能導致陽氣相對過剩,出現 “氣有餘便是火” 的上火現象。

不待燁帝說話,魏枝蔓搶先一步說道,“父皇,兒臣能治,兒臣願前去戴罪立功!”

眼見燁帝額頭青筋一抽似要發作,魏枝蔓喉嚨裡發出幾聲泣音打斷了他。

聖上開口便是金口玉言,一般不會收回,她必須搶在這之前把該說的話都說出來。

魏枝蔓聲線顫抖似乎受了奇恥大辱,不卑不亢繼續道:“百姓覺得兒臣去軍營是為了偷看江太傅,他們無人相信兒臣的醫術,即使兒臣當真治好了將士們,他們也不會相信兒臣,事已至此,兒臣決不能再讓父皇蒙羞,讓皇家蒙羞,兒臣要向百姓們證明,皇家的子弟,並非浪得虛名。”

“兒臣經父皇母後諄諄教誨,絕不是他們口中所說的草包。”

她把事情的利弊給燁帝都列出來了。

若是放任不管,唾沫星子也能淹死人,她一人丟臉難以嫁人不算什麼,連帶著燁帝和皇後也麵上無光。

若是魏枝蔓去救治百姓,雖有被亂民傷害的可能,但也不會比現在更糟糕了,若是她當真能圓滿完成任務,興許能挽回一些口碑。

燁帝鼻子呼氣,審視的目光射在魏枝蔓臉上,眉眼微眯。

魏枝蔓敏銳的察覺到他的目光,心知燁帝多少是對她起疑心了,帝王心海底針,她這時候不敢抬頭直視天顏,生怕讓燁帝看出些什麼來。

過了不知多久,燁帝疲憊的闔了闔眼,懶散的靠了回去,抬手示意魏枝蔓下去。

沒拒絕就是答應了,他不明說魏枝蔓也猜得到,這是讓她自己去乾的意思,出了任何問題也要她自己兜著,不會有人給她擦屁股。

魏枝蔓眼前一亮,忙叩謝聖恩,火急火燎退了下去,生怕燁帝反悔給她禁足在長信宮。

時隔半月終於回了長信宮,思序一見到自家公主便擰著帕子哭哭啼啼半天,一聽魏枝蔓又要走,當下便給了取來了麵紗。

魏枝蔓兩隻胳膊環住自己,拒絕道:“不必了。”

她計劃的是坦誠相待,就以這個混世魔王的身份狠狠打臉。

然而轉念一想,她身為公主,出去拋頭露麵定會遭人詬病,所以即便是萬般不願意,魏枝蔓也戴上了麵紗。

午時的陽光正好,溫暖而不刺人,錦州城作為魏國的皇城,自是名不虛傳。

魏枝蔓坐在堆金砌玉的馬車裡,剛踏入錦州城大街,就被這撲麵而來的繁華的景象震住了,這大街上的人多得像密密麻麻的螞蟻,卻又透著彆樣的生氣。

街邊的店鋪一家挨著一家,招牌幌子在微風裡搖來搖去,紅的、黃的、綠的,五彩斑斕,就像一片隨風翻湧的彩色海浪。

前幾條街一條比一條熱鬨,直到馬車緩緩避開流動的人群,進入靠近城門的末三條街,終於親眼所見了焦公公嘴裡的場景。

那名為“醫百病”的醫館前簇擁著摩肩接踵的人群,他們有的身著錦衣坐在醫館裡頭,有的披著件縫縫補補又三年的褂子在日頭下排隊。

一隻雪白的手掀開嫣紅的簾子,襯得紅的更紅,白的更白。

隨著簾子慢慢掀開,露出一張豔麗矜貴的臉蛋,眉眼上挑,天然一派俏麗,翹鼻薄唇,嫵媚不失靈動,是個難得的美人。

魏枝蔓招來思序,示意她看那醫館,“旁邊幾家醫館也是如此嗎?”

這些人的情況她看到了,隻是還沒把脈,不能十成十確定病症。

思序方才被她派去查看情況,如今正好回來,她連連點頭,“這條街旁邊還有五六家醫館,除卻“醫百病”,濟仁堂,健安堂,回春館,瑞澤館的人也不少。”

魏枝蔓左右環顧。

人越來越多了。

“我現在下車,咱們去看看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