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1 / 1)

但她怎麼可能認不出他?

沈一笑硬擠出一個無可奈何的笑,蜷縮著身子努力將自己藏在馬車擋板內,拚儘全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她默默喚出係統,「係統,怎麼回事?」

係統沒有回答,而是調出了一段她當時使用積分的片段,「你可以理解為宿主是當前世界存續的燃料,隻有你留在同一個世界裡,才能保持所謂‘存續’的狀態。」

「所以裴玄的記憶裡還有我?」

這一次,係統以一種近乎強調的語氣重複,「當前宿主身份:沈筱筱,攻略對象:裴璟。請宿主專注主線任務,不要將時間浪費在無關人員身上。」

是這樣嗎?

在彆人眼裡,沈一笑和沈筱筱完完全全是兩個不一樣的人。這種區彆不僅僅隻是在於容貌,更是兩種身份之間天塹般的距離。

哀樂聲漸漸逼近,每一個音節都重重的落在她的心底,壓抑得她幾乎窒息。躺在棺材裡的人仿佛變成了自己,可轉頭一想——難道不是自己嗎?

一道淩厲冷絕的視線透過馬車毫不避諱的穿透進來,目光直白似劍猶如刀鋒橫掃,帶著不容忽視的殺意。

她太熟悉這種眼神了——黑瞳幽深如古井,細長的眉毛微微上揚,眼神銳利如刀。如果趕上他興致好,那人死前也許還有幸能看到他眸子裡的戲謔。

但現在怎麼看都不會是裴玄興致好的時候。

低沉的氣壓充斥著整條長街,沈一笑的車駕極有眼力見的停在街道側邊,將更為寬闊的一邊讓了出來。

裴玄的步伐如常,一絲一毫都不曾被兩人之間的對視影響,看向沈一笑的眼神就像看著一個將死之人。

眼看著裴玄的排場浩浩蕩蕩的從她麵前過去,沈一笑才極為難捱地舒出一口氣。

馬夫連忙跪下朝她請罪,“小姐贖罪,奴才實在是不知道會碰上王府的白事,這才不慎衝撞了小姐。還請小姐寬恕這一次!”

流螢嗬斥一聲,“你撒謊!但凡是在這京城內的,哪家不是停靈七天就出殯?我看明明是你做事不仔細,還想誆騙主子不成?”

哪隻那車夫卻連連磕頭,眼睛朝斜前方瞥了一眼,眼見隊伍離得遠了才敢出言解釋。

“小姐您有所不知,就在咱們這位二殿下大婚的頭一天那新娘居然死在了婚房裡。哎喲!那場麵可慘了,一箭穿心……據說是仇殺。這段時間以來,那女子的棺槨就一直擺著正廳,不管彆人怎麼勸二殿下都始終不肯下葬。”

流螢聽得直瘮人,“這還了得!凶手抓到了沒有?”

“沒呢。二殿下裡裡外外查了一圈,連宮裡頭都驚動了,還是沒找到可疑之人……”

能找到就怪了,沈一笑默不作聲地聽著,直到聽見車夫提到‘宮裡’時才開口,“怎麼還驚動宮裡了?”

車夫不敢隱瞞,“還不是二殿下非要讓那個已經死了的女子入族譜,聽說還在聖上麵前立誓生生世世隻此一人,不再另娶。聖上聽了這些話發了好大的脾氣,連皇後娘娘都沒勸住。”

這般癡情,流螢也忍不住感歎,“二殿下看起來凶神惡煞的,沒想到也是個情深之人。”

沈一笑第一次聽著彆人討論自己就聽得心裡直發麻,隻好裝作若無其事的催促道:“彆貧嘴了,快走吧。”

手下的動作卻暴露出了她的不安,指尖不斷地摩挲著腕口的緋玉雕花鐲,就連壓出了一道印子出來也未曾察覺。

這還是頭一次,兩個人相處同一時空卻仍然無可避免的朝著兩端越走越遠,就像一條在平麵上無限延伸的直線,永遠不能回頭了。

沈一笑不知道怎麼做是好的,但她知道這樣做是對的,她在他心裡是陌路人,她就該扮演好陌路人的角色。

可她卻不知道從她踏入這條街第一步開始,一切行蹤早就暴露在裴玄的視線下了。

墓園內,隨行的暗衛跪倒了一片。

也隻有為首者尚且能鎮定地開口,“屬下無能,沒有做好殿下安排的事,擾了王妃的清淨。請殿下降罪!”

裴玄以一種冷峻的氣質居高臨下的俯視著他們,久久沒有言語。

自從沈一笑出現之後,他的脾氣不知不覺間收斂了很多,這種轉變源自於他有了自己在意的人和事,所以對於其他事情都不太在意了,更多的時候都秉持著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態度。

蕭蕭不喜歡他發脾氣,那他就不發脾氣。

“退下吧。”

裴玄的嗓音冷得像是淬了冰,偏又在最後一個音節落下時泄了氣,就像沉寂千年的寒冰生出一道道龜裂冰隙。

眼裡明明暗暗,一如幾重山外隱隱綽綽的星火,不知何時燎起亦不知何時湮滅。

園內狂風大作,電閃雷鳴,他站在無儘雨幕中,雨水彙聚成一連串的水珠自發絲滾落在地。

頃刻間,又有新的雨水劈頭蓋臉的朝著他砸來。

裴玄脫下婚服的外裳,動作格外輕柔地蓋在碑石之上,眸中儘是繾綣的眷念,他墨發飛揚,又頂著一席傾人寒氣,像一點微弱得隨時會被風雨撲滅的星子。

“再讓我陪陪你……”

裴玄倚靠在碑石一側,指腹一遍又一遍地撫摸著石刻上的文字,猶如撫摸著愛人的臉。他擋下所有風雨,嘴裡呢喃道:“彆趕我走,蕭蕭……”

城外狂風驟雨,京都內卻僅僅隻是陰沉。

前塵往事不斷重現,沈一笑耐著性子一條條梳理著雜亂的線索。

她總是這樣,即使情況對她再不利也能保持客觀理性,許多時候她都冷靜得像一個敘述者,前一秒還沉浮在因緣際會中下一秒就能毫不留情的抽身離開。

但裴玄是個瘋子,正因為強求不得,所以他隻能一次又一次的破開傷口,重複、沉溺在痛苦中,仿佛隻有苦難和疼痛,才能讓他感覺他還活著,他還是個人。

車駕慢慢趨於平緩,隱約能聽見絲竹舞樂聲斷斷續續的傳來,車夫收緊韁繩,將馬車穩穩的停在長樂坊門口。

“小姐,我們到了。”流螢先一步下車攙扶,兩人戴上帷帽進了長樂坊。

這家店的老板倒是很會做生意,剛踏進門口就有小倌迎了上來,那小倌上下打量了一番便非常熱情的拉著沈一笑往裡走,一邊走一邊同她介紹起了這裡的情況。

“姐姐還是第一次來長樂坊吧?我們這裡好玩的東西可多了,美酒美人,你想要什麼都有。”

小倌人模樣倒是十分清秀,像是自來熟一般對人熱情又不至諂媚。

沈一笑在一樓看了一圈也沒發現裴璟的身影,思索著他肯定不會在一樓,也就任由那小倌拉著她走。

感覺到沈一笑興致懨懨,小倌貼在她耳邊輕輕說了一句,“我看姑娘不是來玩的,倒像是來找人的。”

還挺機靈,沈一笑惡作劇般將他朝自己身前一拉,回以他一個戲謔的笑,“你怎麼知道我想做什麼?彆亂猜我的心思。”

小倌被她這大膽的舉動嚇得不輕,麵上卻還算鎮定,撒嬌般甜膩的回了她一句:“姐姐,彆在這裡。”便將主動權拋到了沈一笑手裡。

她問:“你叫什麼名字?”

他回:“奴賤名雲欽。”

“很好聽。”沈一笑誠心實意的誇獎。

旁邊的人似笑非笑的看著他們,這種戲碼每天都會發生在長樂坊裡,大家已經見怪不怪了。

二樓都是包廂,從下麵隻看得到一半的走廊,沈一笑心一橫就拉著那小倌往樓梯上走去。

“小姐——”

流螢慌了神,這讓老爺知道了不得把她打死?

沈一笑回過頭,遞給她一個放心的眼神,“沒事,我有分寸,你在外麵等我。”

兩人踏上最後一步台階,她在雲欽的指引下推開一扇無人的房門,兩人一前一後踏入廂房,竟沒有一人注意到在他們看不見的地方,一扇門被人輕輕掩上。

那小廝盯著他們進了房間,這才輕手輕腳的把房門帶上,麵上還帶著幾分尷尬。

一道清潤的男聲響起:“回去了?”

“回太子殿下,進去了。”

“那就——”他執杯的手一頓,話音拐了一百八十度,“進去哪裡?”

小廝琢磨著用詞,一板一眼的答道:“沈小姐在一樓逛了一圈,然後和一個小倌進了對麵的廂房。”

隻是這樣?

裴璟飲下茶水,似笑非笑的道:“看來倒是我誤會她了。”

江南出了水患,他今天特意約了幾個幕僚在此處商議政務。談論的內容倒沒有什麼要緊的,關鍵是不能讓彆人發現他私下和朝臣有來往。

最近她身邊的侍女一直在四處打聽他的消息,還以為他的這位‘準太子妃’有什麼蓄意謀劃,或者是想抓自己的把柄,沒想到卻主動把把柄交到了自己手上。

兩個幕僚相互交換了一個眼神,其中一人小心翼翼的開口:“殿下,您不去管管?”

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夫人給自己戴綠帽子的,這位殿下還是頭一個。

裴璟看著他們看自己的眼神,忽然明白自己的反應實在是過於平淡了。

作為準未婚夫,麵子裡子都說不過去。

“管,自然要管!”

他將手中的杯子狠狠砸向牆角,氣勢洶洶推門出去,身後的人一時如潮水般‘嘩啦啦’站起。

裴璟腳下一頓,想起什麼似的停住,隨後對著身後下令:“你們都彆跟著。”

轉身,回桌,拿起一杯酒毫不猶豫地朝著自己的衣襟潑去。

動作一氣嗬成,沒有一絲猶豫。

幕僚們麵麵相覷,看傻了眼。

直到整個人渾身上下都沾滿了濃鬱的酒氣他才終於滿意,釀釀蹌蹌地朝著對麵的廂房走去。

另一邊,沈一笑任由雲欽將她帶入房中,房間裡熏著暖香,桌上擺滿了模樣精致的糕點小食。

沈一笑順著他的意坐在方桌一側,好脾氣的問道:“繞了這麼大一個圈子將我引到房間裡,你想做什麼?這下總可以說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