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逢長輩關門商討要事,蔡芙姊妹輕易不會進去打擾。晚飯前蔡平女與蔡紹才從屋裡出來,蔡芙立即上前詢問出了什麼事,諸姊妹目光都望了過來。如若家中有事,蔡平女如今不愛瞞著家裡女兒,遂說出此事。
原來是當初抱養三姊的蔡氏寡婦的來信,養女一歲時她得了機緣去郡府玉潭做事,在玉潭蔡氏的幫扶下往各個貴人府邸給女郎教刺繡,如今已在郡府站穩腳步開了家繡品店。誰料豐年悲事,寡婦今年得了病,如今身子快不行了,她想托人處理財產給養女當嫁妝,再養女送回親生父母家裡。
三女卻不答應,她想女承母業在玉潭繼續做事,而養母對此事堅決,一定在三女回到蔡家塢。寡婦在信中說辭含糊不清,隻說若是三女留在玉潭恐會遭難。
此事托出,蔡家眾人陷入沉默。
蔡平女心知蔡家塢怎能和玉潭比擬,三女又是生長在郡府的,她自己不願回來,作為鄉下生母強行叫三女回來,怕三女心中埋怨倒是次要,她就恐怕誤了三女前程。
蔡紹年少時曆經磨難,逃難多時,很明白如今世道混亂,三女在玉潭雖有蔡氏親族,但到底是孤女,如何能安穩度日?三女養母將死,接三女歸來本就是理所當然的事,蔡紹猶豫之處在於三女養母在郡府有一筆財產,接三女歸家如何處置遺產,他們家若是要了會給人吃絕戶的嫌疑,若是不要就損害了三女的利益。
蔡蓮代入三妹的想法,從小在郡府與養母相依為命,親生父母不知音訊,怎敢在養母去世後帶著財物去偏遠鄉下的生身父母家裡?若父母強行把三女帶回來就結仇了。
蔡荷心思簡單,隻覺得當年祖母把雙胞胎三妹四妹送給親戚乃是無奈之舉,如今家裡日子越過越好,外麵又那麼亂,三妹當然要趁早回來一家團聚。她實在想不通三妹為什麼要孤身一人留在郡府?
蔡芙知曉此事全由三姊養母與自家母父定奪,她隻是在想,如若阿父要去郡府接三姊,自己能不能同去。長這麼大她都沒出過石川縣。
蔡紹歎道:“我作為她的生身父親,實在不能把她放在郡府不管。我逃難過,曉得世道萬一亂起來一個孤女會遇到什麼難事。”
蔡平女見丈夫已經做出決定,隻說:“那你去郡府親眼看看三女的生活,如若適合三女作為孤女生活,她又實在不願意回來,就給她在郡府安置好。若郡府狀況不好就強行帶三女回來,與我們結仇總比她的安危要緊。”
蔡紹獨自走了,他怕路上出事,任由小女蔡芙撒嬌爭取都不答應。
農忙時同齡人都在田裡忙活,蔡芙家的田都租給族人了,她隻好去薑宅玩耍。在薑宅蔡芙從不做野小子而是做正經讀書人,連玩遊戲都文雅起來。
薑家院子裡,蔡芙坐在亭子裡看書,秋風拂過她的臉頰,鼻若瓊瑤,明眸皓齒,比起她的父母傳給她的相貌,更出眾的是她稚齡之際已稍顯風姿。
見蔡芙看書入了神,薑芷川走來,道:“我上了一堂課,你這書看到哪裡了?”
蔡芙道:“我早就看過這本了,都看過好幾遍了。”
薑芷川看了眼書名,笑道:“確實是之前學過的,如今你可還記得?”
蔡芙把書遞給薑芷川,“你考我吧。”
“這次要賭何物?你那寶箱裡的不少寶貝石頭都被我得來了,再賭就要把箱子給我。”
“說的好像你沒輸過一樣,我可贏回你不少筆墨紙硯,論價錢還是你輸了。”
薑芷川感到好笑,看著蔡芙說:“你可是曾說過寶箱裡的東西都是你的寶貝,而我的這些筆墨紙硯卻不是什麼寶貝。你說,這次賭什麼?”
蔡芙道:“若是我說對了,你就讓我聽薑先生教你的一堂課。”
薑芷川不解問她:“你為何想聽這個?”
蔡芙鼓起臉頰,甕聲道:“薑先生給你講的課我都沒聽過,我很想知道你上課都在聽什麼。”
蔡芙原本以為薑先生都是授一樣的課,直到前日來玩經過書房,發現薑先生在教授治國之道,這是薑先生沒教過蔡芙的課。
那時蔡芙失神走到後院,卻發現趙子恒在花園鏟土,驚呼:“你怎麼不在書房聽課?”
“先生在給芷川上課,我去乾嘛?”
蔡芙走到趙子恒身旁蹲下,她好奇了,“先生不給你和芷川一起上課?”
趙子恒放下鏟子,瞥了眼蔡芙,“我們平日在談夫子那處念書,薑先生隻在下學時為我們答疑你是知道的。如今農忙放假,先生會給我們授課,有時一起授課,有時獨自授課,先生說每人學習狀況不同,要因材施教。”
蔡芙心想隻是放假開小灶,她就沒落下太多,薑先生也會教她一些,與芷川所學不同,蓋緣因材施教罷了。
但她心底還是說服不了自己,又問:“所謂因材施教,我們仨一起上課時先生給我們補課四書,教芷川一人治國之道,教我一人習樂製香,教你什麼?”
趙子恒道:“教我奇門遁甲。”
蔡芙眼前一亮:“我想學這個!”
趙子恒扯扯蔡芙肩上的辮子,嘲笑道:“你想學什麼先生就要教你什麼麼?”
蔡芙當時覺得她和子恒不能,芷川或許可以。
思緒轉回,蔡芙睜著一雙含情目,眼巴巴望著薑芷川。
薑芷川忍住笑意,作沉吟狀道:“芙兒,我可以答應你。”
聽到這話,蔡芙歡呼雀躍,“快來考我吧!”
薑芷川翻開書念道:“古之欲明明德於天下者先治其國都。”
“欲治其國者先齊其家……”
“所謂修身在正其心者。”
“身有所忿懥則不得其正……”[1]
……
見蔡芙一口氣順溜背下,薑芷川問其意。
蔡芙心下沉吟,一一答出。
薑芷川摸了摸她的發髻,笑道:“芙兒,你做得不錯。”
他帶著蔡芙走去薑捷書房,薑捷正自個兒下棋,見二人過來,笑問:“什麼風把你們二人吹來了?”
“我方才答應芙兒,讓她聽一堂你給我講的課。”薑芷川道。
薑捷聽聞對蔡芙笑道:“先生給你們幾人授課,是考慮過你們每人情況的。你們每人聽課多少,學到多少。阿芙,過猶不及啊。”
蔡芙愁眉答道:“先生你教我習樂製香,但我家裡沒這麼多錢給我買琴買香料,我每次在這裡學了回家也不能練習。”
薑捷頷首:“先生之前考慮到贈琴與香料給你過於突兀,就讓你在我這裡多加練習。”
蔡芙卻說:“先生,我一個在那整天彈琴製香太孤獨了,我還是想多和芷川、子恒一起聽你授課。”
薑捷沉吟片刻,看向薑芷川:“芷川,你覺得呢?”
“先生,我們可以一起上課。”
薑捷見此笑道:“你們仨就這麼離不開彼此?子恒也對我說過想和你一起聽課。既如此,我給你們三人授課,其餘人都能來聽。但是——我會檢查你們的課業,如若沒做好,其他課就不能聽了。”
蔡芙喜笑顏開,滿口答應。
一日蔡芙幾人聽完奇門遁甲之課後,蔡芙道:“我們可以把這個用在水牢遊戲裡。”
趙子恒聞言立即應答:“好啊,等農忙過後你我二人叫人一起玩。”
蔡芙見一旁的薑芷川不言不語,問他:“芷川,你不和我們一起玩麼?”
薑芷川搖頭:“如今我們年歲漸長,課業漸多。待農閒時上完談夫子的課,還要鞏固先生放假教的,哪裡有時間。”
蔡芙心想確實如此,趕緊拒絕趙子恒:“子恒,我們還是彆玩遊戲了,抓緊時間念書。”話罷立即看書複習上課所學,隻剩趙子恒在旁邊暗自咬牙。
自從蔡芙學多門課後她如上學時一樣早出晚歸,不太知曉家裡發生的事,直到小驢告訴她:“你家大姊要被選去做女官了!”
“什麼!”蔡芙躺在坡上驚坐起,“誰叫我家大姊去哪裡做女官?”
“據說太後在廢太子後悶悶不樂,天子為了孝敬母親要從各地選一批女官進宮照料太後。”小驢把他打聽到的消息一一告知。
蔡芙驚異:“天子孝順太後為何從九州選女官?直接在神都選幾個不就行了?用得著九州各地選一大批進宮?”
“我不曉得,我隻曉得你大姊被諾二奶奶叫去問話了,同行的還有塢內幾個溫柔漂亮的阿姊。”
蔡芙見小驢這裡問不出什麼,忽然想起薑芷川與趙子恒,這二人得到的消息時而落後時而新鮮,說不定這次會知曉什麼,畢竟他們是從神都來的,肯定更了解皇室中人。
蔡芙跑到薑宅後在書房與後院找不著人,於是敲門疾步走進芷川的寢室,卻見到芷川麵色通紅躺在床上,蔡芙連忙上前摸他的額頭,果真是發燒了。
薑芷川緩緩睜開眼,拉住蔡芙的手,委屈喊了句“難受”,臉上神態竟是往日從未見過的委屈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