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女謀劃(1 / 1)

蔡荷隨父學打獵一事已定,除了每日清晨需習武以後,蔡紹偶爾在山腳打獵時會帶上蔡荷,此事未避開人,一來二去就露了風聲。

有人問到蔡平女一家麵前,她們並沒有露出確切的話語,隻是歎息說蔡荷力氣大,蔡紹打獵負擔重,在山腳幫忙搬東西。許多人都會想起她們家沒兒子,大多人都是流露出同情狀,沒人阻止乾涉。

與蔡芙去學堂念書截然不同的場麵,令蔡平女一家放鬆不少。

當時蔡芙去念書,蔡平女與丈夫製定的策略是不走漏風聲一擊必中。蔡平女當時欲謀求此事,最先想到的就是去諾二夫人家探聽。諾二夫人的丈夫蔡全諾,在家中排行第二,在他們那一支為全字輩,是蔡平女的祖父輩,家中後輩在昭郡任官,他攜妻子回蔡家塢主事,為表親近,塢內以方言稱呼其夫婦為“爺爺”“奶奶”。

當時蔡平女攜珍花上門,試探族學事宜。諾二奶奶透露,蔡家塢內族學實際是蔡氏族學在蔡家塢分支,這是當年石川蔡氏分家最先確保的一條族規,即蔡氏族學為重中之重,不論蔡氏族人在何地族學事宜為第一要務。多少年來,蔡氏族學都由蔡清川這一支把持。讀書乃文雅之事,蔡氏族學卻是堆金積玉之地,蓋因族人中有富貴者皆會按時捐錢於族學,以保五世而斬後代無憂入學。在蔡家塢的族學,卻是固三太公所把持。

聽到固三太公蔡清固這個蔡家塢有名的老頑固,蔡平女當時覺得讓小女兒在族中讀書這事幾乎不成。可若是讓小女兒去縣裡讀書,也沒太大希望,更重要的是,無法保全安危。塢中去縣裡定居的,不僅帶妻子陪讀,更要帶上身強體壯的兄弟。

時下縣城不如蔡家塢安定,從鄉下去縣裡定居的多半是勢單力薄的人家,小戶商人須要交保護費,大富人家常雇壯士家丁。

諾二夫人見蔡平女臉色不好,問她出了什麼事。蔡平女隻能使出苦肉計,從祖父的犧牲、長兄的慘死講到家中無男的苦楚,她枕在諾二夫人膝上痛哭,道:“招夫嫁人無異於賭博,我這一代雖無兄弟,但我確實先有過長兄,後有族人的幫扶。我的女兒們卻不一樣,她們的阿母沒給她們生出兄弟,我聽到有嬸子嘀咕,我家女兒也生不出兒子。她們這一代難啊,因而我想讓我家小女念書,給她個依仗。”

諾二夫人本名江采英,出身官宦世家,從小愛看話本,為人頗有俠義,到老不改其誌。她聽到蔡平女如此哭訴,對她說:“你放寬心,我會和你族翁商量此事。”

蔡平女之前一直討厭求人,但她不想看著自己的孩子在這個時代枯萎,她想讓孩子念書,如此才豁出麵子準備求人。

求人之前,她疑心表麵愛花愛女兒的婦人是否會像她假想的那樣表裡不一奉男尊女卑大旗為難自己?蔡平女舉目四望,在族裡挑不出比諾二夫人更合適的人選,隻能硬著頭皮上沒想到諾二夫人真會應下此事。

之後諾二夫人告知他,族學是無論如何也不會接納女子的,之前昭郡蔡氏有校尉想在族學另辦女學都沒能成,更何況蔡家塢滿是男兒的學堂。

還沒等蔡平女心中另尋出路,諾二夫人卻提出:“族學雖不收,但另有一路。新來塢內的季談家與清川公家世代交好,此前來蔡家塢未嘗沒有收整塢內族學的想法。隻是塢內族學被固三公把持已久,又與清川公見解截然不同。季談進塢創辦私塾,早有與塢內族學彆苗頭的想法。固三公不收,不代表季談不收。”

蔡平女拜謝諾二夫人之後,攜諾二老爺的拜帖去見蔡季談,蔡季談收下蔡芙進私塾之後,立即在蔡家塢引起軒然大波。

先是蔡清固當眾批評蔡季談,二人公然對決,蔡季談批判塢內族學過於老舊,以隻能教孩童、欲走官途者需去縣裡或郡中讀書為由,小勝拿下當年開祠權收尾。

再是蔡季談私塾中孩童家長皆出言拒絕蔡芙入學,蔡季談道:“同族之人不通婚,都是兄弟姊妹,為何避嫌?蔡家塢鄉下之地,族中男女從不避嫌,小童何苦做此姿態?”

之後蔡家塢內亦有人打探想知曉談夫子還收不收女學生,蔡季談以其無敏學之才將其拒之門外。

蔡平女去諾二夫人那裡打探此事。諾二夫人歎息道:“季談收下芙娘,多半緣由在於族學。一個女孩放進學堂倒沒什麼,放一群女孩進學堂,之前對蔡芙進私塾沉默的族人就要不同意了,季談也沒有心力創女學。隻能希望你們家芙娘好好念書,真能因為念書有個好前程,這樣蔡家塢的女孩們才有希望。”

從蔡芙念書至今,蔡平女一家為此就沒有消停過,常有許多老人到門前哭嚎勸止、婦人嘲諷絕戶,男人遠離斷交。直到諾二爺爺站出來在族譜上把蔡芙假作男兒記名,這些鬨騰才消止。

在蔡家塢族人眼裡,蔡芙已經在名義上是個男兒,已經沒有嫁人的可能了。為此,許多心軟婦人都為蔡芙的花容月貌可惜不已。

蔡平女一家對蔡芙念書一事族中反應心有餘悸,蔡蓮姊妹幾個心中不解,向阿母詢問為何這次沒有反應。

蔡平女問:“我問你,如若有一個男人,你覺得他是讀書更好還是打獵更好?”

“自然是當讀書人。”姊妹們異口同聲答道。

蔡平女笑道:“這就是答案,至於更多的我就不說了,你們以後會領悟到的。”母親點到為止,女兒們一頭霧水。

每逢蔡紹帶蔡荷進山打獵,蔡平女母女幾人就會坐在一起等待家人歸家。

蔡平女和蔡蓮坐在一起縫補,蔡芙坐在另一邊溫書。

母女在一起,總忍不住說幾句體己話。

蔡平女看著和她學補衣服的大女兒,想起白天的一樁事,“今兒我和你們幾個嬸子在一起說,那個新來的秋生媳婦也不知道是嘲諷還是真心的,說了一堆怪話。”

常聽母親說這些話的蔡芙提到:“阿母你說的秋生家媳婦的秋生,是縣裡賣菜回家被貴人騎馬踩傷的那個秋生堂叔麼?”

蔡平女點頭,“是他,秋生傷後補償了不少錢,他們夫妻被嚇破了膽,帶著孩子回蔡家屋了。”

蔡芙古靈精怪發問:“這新來的媳婦沒有自己的名字麼?”

蔡平女驚異地看了小女兒一眼,蔡芙隻見自己的母親神色冰涼地看著堂前夜色,幽幽道:“我哪知道她的閨名,這個世道媳婦不需要名字,閨名隻在閨中,你見蔡家塢哪個新老媳婦被喊閨名的?我連你們祖母叫什麼都不知道,隻知道她在羅家同胞姊妹那裡排第一。”

蔡蓮緊張抬頭,她剛剛正聽著母親與妹妹話家常,怎麼母親突然就不高興了?

蔡芙卻早就習慣阿母說著說著忽然感慨世道,丁點不在乎,催促母親:“阿母,秋生媳婦說了什麼怪話?”

蔡平女感慨完低頭縫了兩針,繼續道:“她膝下沒有孩子,聽了我有三五個女兒,居然在一堆嬸子麵前羨慕我,若她有條件,她想生二子二女,逢年過節,兩個女婿不僅能陪她家秋生行酒令,還能和兒子湊一桌打葉子戲,女兒媳婦幫她揉肩做飯,豈不好生快活。我本想回諷,想到她沒孩子秋生保不準被傷了,她也許是說真心話,也就隨口安慰她兩句。”

蔡芙目瞪口呆,“這個嬸嬸有毛病吧?女兒沒見蹤影就想著女婿享福女兒做事!阿母你總是這樣好心腸,彆人說話做事不管有沒有傷害你,你都先設身處地為彆人考慮一番,如果事出有因也許是誤會你就忍了。阿母你沒往心底去就算了,那旁人傷不到你,可如今你提起這事心底不開心,不論秋生家嬸子說話是真是假,那都讓你不爽利了。”

蔡蓮不理解小妹為何因為秋生媳婦對女兒的暢想生氣,其實她也想以後過這樣合家和睦的好日子。

蔡蓮雖不懂妹妹的想法,但讀得懂母親的情緒,她勸道:“是啊,阿母確實良善了些。不論秋生家嬸子心地如何,阿母你給她排麵,卻失了自家排麵。旁觀的嬸子曉得阿母為人的自然覺得阿母人好,不曉得的隻會覺得阿母你好欺負。”

蔡平女聽到這兩姊妹的話,對她的兩個女兒刮目相看。

小女蔡芙由她和蔡紹寵愛養大,原以為她的生性要強,不是那種受男尊女卑之苦說出“誰說女子不如男”的要強,而是不論她是女是男她都要當最厲害的要強。

如今蔡芙這麼小就能從隨口的話讀出世人對女子的輕賤,蔡平女才意識到小女她並非不在乎性彆,而是對自己的女兒身清清楚楚。

大女蔡蓮更讓她感慨,她原本以為由羅氏撫養的大女就如同蔡家塢許多同齡小娘子一般柔靜賢惠,隻是更大方得體一些。可如今這番話才知曉她情商很高,既會讀情緒也能懂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