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1 / 1)

叫住她的人正是薛夫人,自打青梧一彆,林葵沒想到能在千裡之外的涼州見到她。

人生三大喜,他鄉遇故知。

寒暄過後,薛夫人拉著林葵就去店裡了。

自打林葵給她出了營銷方案後,薛記效益飛漲,薛夫人又一鼓作氣在不少之前沒有涉獵過的地方開了新的鋪子。

武威也是其中之一。隻是後來林葵被錢家纏上,薛夫人也沒顧上告訴她。

“你這丫頭太沒良心了,徙邊這麼大的事情,我還是在你離開後才收到信件。”

林葵打了個哈哈,她這麼做自然有自己的考量,比如擔心提前告訴薛夫人會讓她也摻和進來,使事態更難控製。

當然還有一些上不得台麵的想法。她那時弱小無力對抗錢興,隻能借力打力,在鋼絲上跳舞,如果薛夫人隻是稍不留心走漏風聲,都可以讓她前功儘棄。

她實在不願意去賭人心,敷衍幾句順勢轉移話題。

“對了,夫人怎麼會來這兒?”

“生意要想做大,總得有些不同他人的商品渠道。我聽聞這兩年互市好像要開了。先在這邊開家分店打個前站。”

她輕描淡寫,並不描述自己是怎樣在家中據理力爭才得到這次機會的。

互市?

林葵之前是知道這邊有商隊悄悄在和外族交易的,這種行為其實並沒有得到官府認可,隻不過涼州的發展離不開這些商隊,所以郡守睜隻眼閉隻眼,自己權當沒看見。

但薛夫人話裡的意思,是會有一個官方的交易市場。林葵一下忘記了之前被騙的事情,開始思考自己怎麼能從中獲取到好處。

薛夫人看林葵陷入思索,她笑了起來,不動聲色拭去了眼角淚珠。拉著林葵往店裡去。

秋風蕭肅,就連空氣都透著冷意,隻有彼此交握的雙手溫暖著彼此,一種恒定的幸福感湧上薛夫人心中。

她不由想起了剛認識林葵的時候,那也是個寒冷的秋天。

那是她嫁給她夫君的第三年,也是她最痛苦的一年。

最開始,她也和所有盛朝姑娘一樣,於閨中想象著自己將來的良人會是什麼樣。

她很早就與世叔家的二公子定了親。她見過的二公子的,二公子風度翩翩,溫文爾雅,每次外出都會貼心的給她帶回各地有趣的小物件,她曾在黑夜裡無數次描繪著屬於他們的婚後日常。

琴瑟和鳴,或許還會有幾個或可愛或穩重的孩子。

新婚時,她倒也有過那麼一些好日子,舉案齊眉,從沒鬨過紅臉,是人人欽羨的一對神仙眷侶。

但好景不長,二公子的確是個很溫柔的人,但他對所有美貌有風情的女孩子都是一樣的貼心。

賣身葬父的孤女,寄人籬下的表妹,清秀可人的婢女,他哪個都舍不下。而薛夫人雖然美貌,但性子剛強,眼中容不下沙子,二公子不是很喜歡。

她向一直宣稱會把她當做親生女兒一樣對待的婆婆求助,婆婆一開始還會做做樣子,訓斥二公子幾句。但很快,婆婆厭倦了不斷在他們夫妻中打圓場,裝聾作啞,甚至抱怨她沒本事留不住夫君的心。

她也曾回娘家哭訴過。但母親卻說,二公子給足了她正妻的體麵。他們這種人家,哪家不是一堆小妾。她要爭點氣,努力生下嫡子就好了。有娘家在後麵撐著,那些個鶯鶯燕燕,不過是跳梁小醜,不必在意。

但薛夫人閨中實在對夫君寄托了太多太多美好的想象,如今一切美好如同幻影破裂,她實在無法再麵對夫君那張令她作嘔的臉。

好在她還有事業,她把全部精力投注與此。

事業一天天走上正軌,她夫家對她的意見也越來越多,公公認為她應該老實本分操持家裡,最重要的是生下孩子。

她婆婆覺得她不夠安分,整日在外麵拋頭露麵,不守婦道。

至於她夫君,覺得她冷硬又滿身銅臭味,愈發不願同她相處。

薛夫人那時也時常捫心自問,她是不是真的做錯了,如母親那樣做個標準賢妻良母,是否才是正確的一生。

就在他迷茫的時候,林葵上門了。

那時,她還要更瘦小些,小小的身軀拖著比人還要大一圈的籃子。臉上還帶著青澀的倔強,希望可以在她店裡寄賣雞鴨。

冷冽秋風中,她穿著單薄,整個人不住地哆嗦,但那雙眼睛始終在燃燒,熊熊燃燒著,似乎什麼困難也不能把她打倒。

她深深地被刺痛了,像一個快要凍斃的人終於靠近了生命的火堆。

她突然想起,在還很年幼的時候,父親也曾對著她感慨,她要是個男孩就好了,家裡也不怕後繼無人。

當時的她,眼睛裡和現在的林葵一樣,燃燒著好像永遠也不會熄滅的火焰。她倔強道,就算是女兒,也可以頂起家裡的門戶。父親隻笑而不語。

到底是從什麼時候起,她眼裡的火焰悄悄熄滅了呢?變得和其他人一樣,整日裡學著女紅管家,想象著將來會成為誰的妻子。

林葵可能從不知道,她從她身上汲取到了多麼珍貴的東西。

正是這些東西支撐著她,一步步把薛記雜貨發展壯大。直到現在,她的丈夫需要仰賴她才能維持優渥的的生活。她的公公婆婆在外也隻一味誇讚兒媳能乾。

當年那個迷茫的她無論如何都想象不到的今天。

薛夫人到底在外摸爬滾打多年,很快收拾好自己的情緒,到了店裡,她又重新變回那個精明直爽的薛東家。

林葵心情很差,但麵對薛夫人熱情直白的關心,她還是勉強扯出微笑,她自己都覺得太過虛假,薛夫人卻好像毫無所覺。

她事無巨細的關心著林葵的飲食起居,林葵也慢慢敞開心扉,開始聊一些自己的事情。

“小葵今天都做了些什麼?”

林葵一時不察把情緒吐露出來,雖然她很快察覺到自己的失態,但就目前所透露出的東西,足以讓薛夫人搞清楚發生了什麼。

薛夫人臉上笑容漸收,褪去溫暖表麵,此時她才像個執掌數十家店鋪的女強人。

“你不必為了這種貨色傷神,我這就讓人去查,他跑不掉的。至於資金問題,我就可以提供。不過,我有一個更合適的人選。”

...

太陽之下沒有秘密,林葵被騙的事情很快就在村裡傳開了。

顧清澤自然也聽說了。

林葵和他是同鄉,遭遇這種事情,他沒有道理不搭把手。

雖然他們家不比以前,但他在這裡還有不少同窗關係不錯,這不是什麼大事,他想他們沒有不幫忙的理由。

“少爺出門遊學了。”

“我們少爺不在家。”

“你找錯了吧?少爺說不認識你。”

......

顧清澤有些不敢置信,幾年前他來這裡遊學時,這些人還對他笑臉相迎,個個自稱知交,打著包票說有事儘管上門。

幾年後,他竟連大門都進不去了。

世態炎涼,人情冷暖,顧清澤好像今天才從被父母兄長營造的夢境走出,真實的落在地麵上。

“顧兄,你什麼時候來的武威?”

顧清澤涼透的胸腔仿佛湧進一股熱流,雖然不多,卻足以暖和他僵硬的身軀。

搭話的人他曾見過,名叫許鶴。當年他身邊人群環繞,許鶴總出現在人群邊緣,笨拙的試圖搭話,然後陷入冷場。他那時看他可憐,將他帶進圈子裡。

沒想到,現在隻有他沒有變。

顧清澤萬分激動,與許鶴回憶當年,然後他向許鶴請求幫助。

許鶴麵露難色:“顧兄,如果這是你家的事情,那我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惜,但林姑娘到底非親非故的...”

他猶豫一下,堅定道:“既然是顧兄請托,我自然全力去辦。”

顧清澤十分感激,又與許鶴說了會話才告辭離開。

許鶴身邊小廝疑惑問自家公子:“公子,我們真的要幫那個林姑娘找人嗎?”

許鶴語調譏諷:“本公子又沒傻,乾嘛要做這吃力不討好的事情。”

“那公子為什麼要答應顧公子呢?”

“我隻是說我會儘力去辦,又沒說一定能辦成。顧家這兄弟兩還是有真本事的,雖然現在情況不好,但說不準哪天就又起來了。我沒必要上杆子得罪人。”

又是好幾日,顧清澤始終沒等到許鶴的好消息,他不好繼續難為彆人,隻得作罷。

顧清澤頭一次想做些什麼,卻徒勞無功,回家自然悶悶不樂。父親見他樣子,猜到了什麼,無聲歎息。

母親回房間,取出一個荷包遞給他,安撫的摸摸他的頭,“我知道你想幫林葵那丫頭,這裡是二百兩,拿去給她吧。”

顧清澤沒收,他不好意思收,他知道這是家裡以防萬一的積蓄。

他想幫助林葵是他自己的事情,沒有理由要讓家裡來買單。

“我不要這錢,我會自己想辦法的。”

他悶聲悶氣拒絕了母親好意,轉身出門。在陽光下他的影子逐漸拉長,隱約有幾分成熟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