潭東(三)(1 / 1)

清晨起來,穆晴草草用過早膳,便要啟程前往湖口鎮。

方要登車,卻見張承溪慌慌張張地報了琴前來:“陛下留步。”

穆晴見他隻穿單衣,停下腳步:“秋涼了,你怎麼還穿這麼單薄?”

張承溪跑得臉色通紅,不及回答,隻扯住她的袖子:“陛下,承溪……承溪剛想了一個新曲,想請陛下品鑒。”

穆晴此前便許他可自由離開,若想讀書、或是做生意,都會幫他安排。

但張承溪不肯離開,隻想陪在女帝身邊。

穆晴隻得先依他,隻是不許他再自稱“奴家”了,也不以麵首身份待他,而是如同弟弟一般著他讀書、習文。

張承溪也沒有“恃寵而驕”的模樣,每日隻在小院撫琴看譜而已。

如今卻突然撒嬌,穆晴也不以為意,隻溫聲道:“我今日有事要辦,等過幾日我回來,再聽,可好?”

張承溪蹙眉道:“陛下,不能明日再去嗎?承溪現在就想奏給陛下聽。”

穆晴道:“曲子可等,戰事等不得。”

張承溪搖著穆晴的袖子,還欲待言。

一旁的汪內侍看不下去,出言叱道:“承溪,陛下寵你,你便無法無天了?怎可誤陛下的正事?”

張承溪逼急了,方道:“陛下,方才承溪早起撫琴,琴弦突然斷了。承溪五歲學琴,隻斷了兩次琴弦,第一次便是叛軍入京。承溪擔心……”

穆晴心道,這孩子怕是上次嚇出創傷後應激障礙了。

她隻得溫言勸了幾句,仍登車出發了。

一路上倒也順利,厚重的車簾將路上的滾滾塵灰都擋在了外麵。

馬車內舒適柔軟,穆晴昏昏欲睡。

行至餉午,又有隨行的廚子奉上精致熱食,穆晴從容用過,回車上小恬。

如此緩緩而行,晚上再在中途驛館歇息一晚,約莫明日便可到達湖口鎮。

誰料下午剛出發不久,車隊便停了。

穆晴掀開車簾,隻見車隊行至一段山路之上,周圍大山高峻、綿延不斷,看著有點眼熟。

負責此番護送的是副指揮使蔣昂。

他騎馬到窗前報說,前麵一段較為狹窄的山路被巨木擋了路,已派哨兵查探過周圍,並無異樣,應是前幾日雷雨天氣,巨木被雷擊而倒的。

穆晴睡得昏昏沉沉的,本來“嗯”了一聲便要繼續睡。

突然想起早上張承溪的“斷弦”之說,心裡突了一下,困意頓消。

她在腦海裡召喚出係統麵板,此前秘密派人燒了潭西軍兩處屯糧的地方,幫江明府大捷推了一把,封禪積分從1000分加到了4000分,十分充裕。

她馬上換了一張預言家卡牌,啟用查驗功能。

穿過來後屢經險境,她還是看看有沒有埋伏比較放心。

眼前景象一換,馬車變成了半透明狀,空中浮現出一顆顆黃色的倒三角小圖標,正微微浮動,標識出周圍的每一個人。

“請選擇需要查驗的人。”

係統機械聲音響起,穆晴懶得回應。

她專心地觀察四周的情況。

畢竟是帝皇出行,雖然行裝比對從前奢靡的配置簡陋了很多,但護衛還是得力的。

馬車兩側是兩列整齊的騎兵,前後是長長的衛隊陣列,加上隨行的內侍、仆役等,足足有數千人。

除此之外,周邊似乎並大隊人馬。

要伏擊這隊人馬,至少要在山裡潛伏上千人,如果真的有那麼多人,穆晴依靠小黃標識一眼便能看出來。

但周圍山裡隻有零星幾個標識,隻有前麵山坡密林處,聚了十七八個人,看著不像樵夫,不知是乾嘛的。

這麼點人,來刺殺就是送死,叛軍應該不至於這麼笨。

果然是虛驚一場。

穆晴關閉係統,正要重新合衣睡下,突然聽到一聲悶雷也似響動。

此是秋冬,何來的雷聲?

隻聽得那雷聲越來越大,越來越近,從一個悶雷,變成了多個隆隆聲,重重疊疊,難以分清。

馬車外傳來驚呼:“護駕,護駕!”

期間夾雜著砂石滾落的響動、馬匹驚慌的嘶鳴聲。

“發生何事?”

穆晴掀開車簾,見到了駭人一幕。

隻見山坡上,沙塵蔽日,一大群黑色水牛密密麻麻,發瘋似地衝了過來,如同遮天蔽日的雷雨雲,黑壓壓、無邊無際,風馳電掣。

那水牛數量看著少說也有數百頭,每頭重達千斤,雙目通紅,頭上大刀一般的牛角閃著硬冷的光。

“保護陛下!”

“快擋住!擋住!”

“陛下小心!”

此段山路狹窄,從山坡密林中到車隊不及一裡,那牛群直愣愣地衝著他們來,頃刻便到了車隊側麵。

這些牛奔跑起來不顧一切,那碗口粗的小樹擋在路上,便如同一片輕飄飄的草葉一般被撞飛到空中。

忠心的護衛硬是控馬迎了上去,未及砍翻一頭牛,轉瞬便被卷入滾滾的塵土之中,升起一蓬血霧。

更多的馬匹本能地四散逃開,帶著七倒八歪的護衛。

“哞~”被擋路的牛群發出低沉的叫聲,馬嘶聲、碰撞聲、驚呼聲、慘叫聲混成一片。

穆晴在馬車上,被嚇呆了,腦子轉了一圈,完全想不出逃命之法。

若此時衝下馬車,光用一雙腳是逃不開的。

但護衛的馬全部都驚慌失措,不受控製,即使能騎上一匹馬,也很可能逃跑時被撞翻。

這馬車還算結實,不知呆在車內,是否能躲過一劫。

等她念頭轉過,牛群已撞翻了幾層護衛,衝到麵前了。

她已經能聽到牛群粗重的呼吸聲,聞到強烈的牛騷味,似乎,還有一絲硫磺的味道。

她下意識地抱頭蜷腳,整個滾在馬車座椅底下,雙手胡亂抓住椅腿。

“砰”地一聲巨響下,劇烈的震動傳來,將穆晴的五臟六腑都要震散了一般。

耳邊傳來刺耳的車輪與路麵剮蹭聲,她感覺整個馬車都撞得側著橫移起來,車壁撞到路上的石塊飛起來沙拉作響。

穆晴在這劇烈的震蕩中,在車廂裡滾了兩圈,撞得背部生疼。

車廂壁又傳來連續的撞擊聲,怕是第一頭撞上的牛已經倒下,後麵的牛瘋了一般繼續撞上來,車壁都被捅了幾個窟窿。

“糟了,這馬車要散架。”

穆晴雙手抓緊椅腿,渾身哆嗦起來。

但很快,她發現,自己的擔心有點多餘了。

她感覺自己身子一輕,與車廂的地麵分離開來。

這種失重的感覺……

馬車墜崖了!

方才所見,這段山路狹窄,一側是山坡,另一側便是陡峭山崖。

這馬車被牛群一撞,生生地橫移了十數丈,還沒來得及散架,便被撞下了山崖。

穆晴隻見車廂裡的軟枕、被褥、毯子等淩空升了起來,車廂裡破洞漏進來的光線都被擋住了。

接下來便是眼前一黑,什麼都不知道了。

等她再醒來時,耳邊是巨大的水聲,她的大半個身體都泡在水中。

穆晴忍痛撐起身體,發現整個馬車掉進了河水裡。

車廂隻剩下個大架子,搖搖欲碎,半浮在水麵上,錦緞做的軟枕等物亂七八糟掛在上麵。

好險!

從那麼高的地方掉下來,幸而有河水和厚厚的被褥作了緩衝,不然自己早就粉身碎骨了。

往上看,隻見高峻的山壁和遮天蔽日的老樹,隨行的護衛、軍士一個都見不到。

這馬車在水裡,不是被暗礁撞散架,便是慢慢沉下去,得想個辦法上岸。

穆晴忍住身上的酸痛,勉強拉著車廂的梁木站起來,四處觀察,想著是要抱一根木頭往岸邊遊的可行性。

幸而這一段河水不算湍急,沿岸正有一些大樹的樹枝橫叉著伸出來。

穆晴踩在搖搖晃晃的馬車框架上,伸手去夠那樹枝,不是夠不到,便是沒抓緊,被劃得一手血痕。

耳邊水聲漸大,眼看前麵河水要經過急灘了。

她把心一橫,看準一根粗壯的樹枝,腳下用力一躍,雙手死命抱緊,終於穩穩掛在了樹枝上。

那馬車架子忽忽悠悠地往下遊漂去,到得急灘,發出呼嚕呼嚕之聲,又沉下去一大半。

穆晴手腳並用,撅著屁股艱難地爬上樹枝,沿著樹枝慢慢攀到了岸邊,下樹時一腳踩空,又跌了一跤。

等她氣喘籲籲地倒在樹下草堆裡休息時,臉上、身上都被刮了好幾道血痕。

真是遭了老罪了!

穆晴哆嗦了好一陣才安靜下來,欲哭無淚,幾處骨頭悶悶地疼,皮膚上刮破的地方火辣辣地疼。

這刺客真損,饒是自己帶了係統光環,都沒辦法提前避開。

如今想起來,山坡上那聚在一處的十幾個人便是刺客,用了什麼邪法,讓那群牛發了瘋一般衝過來,自己縱然有上前護衛,也擋不住。

穆晴舉目四望,隻見重巒疊嶂、密林蔽日,不見一人。

她身上衣衫儘濕,也不敢胡亂燃起火堆。

目前情況未明,不知道刺客有多少人,埋伏了多少地方。

更不知道,是刺客還是護衛先找到自己。

也許是想起了之前顧維朗救她的情景,也許因為他是穆晴查驗的第一個忠臣。

此時此刻,穆晴明明知道顧維朗已出發前往珞益郡,仍忍不住想,他什麼時候會知道自己遇刺的消息,會來救自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