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戰(三)(1 / 1)

黃昏,夕陽的斜照將江明府高大的城牆勾勒出黑沉沉的輪廓,如同一隻沉默的巨獸,蹲守在奔流不息的滄江南岸。

巨獸腹內,平日繁華的街道商鋪緊閉。

大軍壓境,家家愁雲慘淡,誰還有心情開店,是以四處一片冷清。

聽說叛軍有十萬精銳,江明府守軍加上民夫也才一萬,加上剛趕過來的援軍也不過數萬,堪堪隻有叛軍的一半多點兒。

百姓都擔心城要守不住了,惶惶不可終日。

隻有稚童無知,感受不到大人們的擔憂。

城門邊上的豆腐鋪子裡,一個小童好奇地扒在二樓窗戶縫隙上看士兵換崗。

隻見一隊軍士幾十人腳步匆忙,穿街而過,這隊軍士行至西門方停下。

為首的都虞侯向守城的士兵出示令牌,士兵查驗無誤,朝城樓喊一聲,雙方開始有條不紊地換防。

奇怪的是,新來的士兵從正門進了城樓裡麵,再從城樓側門出來時,身上的衣甲顏色沒變,人卻像是換了個模樣。

小童搓搓眼睛,將眼珠子貼近了縫隙,往外細看。

他真的沒有看錯,那黑洞洞的城樓仿佛是一個張了大嘴的妖怪,換防的軍士進去,出來以後,矮個的變高、瘦的變壯。

他瞬間想起了嬤嬤從小講的那些民間故事,嚇得連滾帶爬下了樓梯,哧溜鑽進守在灶邊的母親懷裡,硬是不肯出來了。

小童沒看錯。

那換防的軍士一進城樓,便一個個被敲暈捆起。

一隊壯漢早已埋伏在此處,此刻迅速剝下他們盔甲來換上,拿了兵器,若無其事地走出,沿著側門的樓梯,上城牆防守。

一更剛敲過,守城的軍士陸續燃起火把。

本該是每個垛口一支。

甕城西北角的那個垛口,卻不知道為何,並排插了三支火把。

江明府城外有人潛伏在側,見了這三支火把,便將手指環一個圈兒,放入口內,吹起哨來。

哨聲剛落,便有人從藏身已久的蘆葦叢中一個個躬身出來,化散為整,訓練有素地列成數個小隊,足有四五百人之多。

其人皆黑衣黑甲,手持環刀,一股殺氣騰騰的模樣。

為首那個黑衣人摸到甕城角門,叩門,三慢兩促。

那門竟“吱呀吱呀”地徐徐打開了,黑衣人魚貫而入。

這些黑衣人皆是叛軍精銳。

他們早早跋涉到江明府上遊十幾裡的淺灘偷偷拉繩而渡,又趁著暮色藏身在江明府西門外。

隻等城內的內應開門,便要摸進城去,直搗江明府衙。

他們自認為計劃周詳。

待這一支精銳在城內控製了府衙,再在城中四處放火,打江南軍一個措手不及。

緊接著,北岸主力部隊趁亂南渡,從不設防的西門攻入,江明府唾手可得。

就算旁邊援軍大營收到消息趕來,城已失了。

說不定還能圍點打援,將江南軍主力一網打儘,再立一功呢。

可惜,他們不知道,自己的周密計劃,已被自己的主帥“泄密”了。

穆晴用狼人卡牌,窺探到龔應淮與內應的詳細計劃,他們的一舉一動,早在江南軍的預判之中。

等最後黑衣人一個也進去時,甕城的角門“嘭”地一聲,死死關上了。

本該在援軍大營裡的顧維朗,此刻卻出現在城樓頂端,冷冷地看著這隊黑衣人,隨後右手一揮。

頓時,甕城四麵城牆上,換了衣甲的壯漢刷地出現,整齊劃一端起弩箭,扣動機關,密如梳篦的箭矢瞬間交織成一張銀輝閃爍的天羅地網。

可憐那甕城之中的黑衣人,本以為能不知不覺地摸入內城,不曾想反被不知不覺地甕中捉鱉,頃刻便被儘數殲滅了。

甕城城牆厚重,將黑衣人的慘叫聲也悶在裡頭,從外麵看,竟看不出一絲異樣。

遠遠藏在蘆葦叢裡的另外幾個黑衣人,自然也不知道裡麵竟發生了變故。

他們昂起頭,滿意地看到甕城西南角的垛口上,火把也由一支變成了三支,這是順利入城的信號。

一切順利,他們躬身到岸邊,用提燈向北岸發出了信號。

江北岸,副將見到這信號燈,心中大喜,忙報與龔應淮知道。

龔應淮即刻下令登舟。

滿載著叛軍的快舟,密密麻麻地列在江岸。

舟中人一個個摩拳擦掌,隻等城中火起,城防大亂之際,強渡滄江,從西門直入奪城。

等了兩刻鐘不到,江明城內果然有衝天大火而起,幾乎照亮了半邊天幕。

正是事先約定的信號。

“成了!”副官大喜。

龔應淮也露出了誌得意滿的笑容,大手一揮:“出發!”

北岸的上千隻快舟立馬出發,如一群箭矢一般急急往南岸奔來。

江明府城中起火,守軍大亂,巡夜的水軍竟也不及反應,在江中隻一照麵,便敗退而走。

叛軍的第一批快舟幾乎是毫無阻礙地登了岸。

叛軍副都統一腳踏上河灘,抬頭望那一片混亂的江明府,心道這潑天富貴就要輪到老子了。

他胸中不禁豪情萬丈,振臂一呼。

“龔帥有令,攻城先登者,封萬戶侯!”

底下將士聞此,皆喜不自禁,躍躍欲試。

大家都曉得,江明府的西門已被先入城的小隊打開,攻城不難,隻拚腳力罷了。

於是前鋒連隊形也不顧,隻拚命往西門衝去,隻恐跑得慢了,被人奪了先登。

入西門需先經甕城。

如他們所料,甕城的大門洞開,叛軍如猛虎下山一般湧入甕城。

入得甕城,卻見那一頭西城門關的死死的,門上一排銅釘在火光中閃閃發亮。

叛軍正疑惑間,忽聞一聲鼓響。

甕城城牆上,礌石滾滾砸下,夾雜著火油、箭矢,如同一張黑色大網,直直壓向甕城內的叛軍。

那叛軍毫無防備,又有地勢之劣,頃刻之間,便收割了近半性命。

剩下的叛軍見勢不對,本想退出去,無奈外麵的叛軍不知就裡,生怕搶功慢了吃虧,爭先恐後地往裡擁。

甕城的門口就這樣生生堵住了。

甕城內頓時成了叛軍的修羅地獄,往裡不得進,往後不能退,頭上石塊熱油鋪天蓋地。

甕城內的慘叫聲此起彼伏。

“快走!”“中計啦!”

後麵的叛軍終於察覺不妥,嚇得轉身便要往岸邊退。

偏偏此時,聽得兩聲震天的炮響,甕城兩邊突然出現兩隊江南騎兵來。

這些騎兵來勢洶洶,縱橫衝殺,對上潰逃的叛軍,如同熱刀入雪,將其隊形切得七零八落,首尾不能相顧。

叛軍中了兩處埋伏,早已無心抵抗,一心隻想回到船上,逃回江北。

兵士慌不擇路,相互擁擠踐踏,又被江南軍如狼驅羊一般往來衝殺,傷亡不計其數。

慘叫聲、兵刃相交之聲響徹河岸,滄江之水一時被染得血紅。

有那僥幸踩著戰友的屍體登上了船的,也好不到哪裡去。

隻因陸軍炮響的同時,水軍埋伏在蘆葦蕩中的尖頭快船也一擁而出。

埋伏的水師不但將大批半渡的叛軍殺得措手不及,那些倉皇逃回的叛軍快舟,也儘被江南水軍一擊而潰。

龔應淮就在第二批南渡的快舟上,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了一大跳,見勢不對,馬上下令回轉。

此時他已知中計了,恨得咬牙切齒。

“傅望海那廝,敢戲耍本帥,老子定要將他千刀萬剮!”

風大浪急,沒等他的船掉頭,江南水軍的快船便如餓狼一般衝進船陣,以長長的飛鉤勾住船身,木板一搭,幾十個先鋒持刀一頓衝殺,眼看已殺到帥船上了。

龔應淮見南岸潰不成軍,己方的船陣又被埋伏衝散,深知大勢已去。

他倒是個能屈能伸的,當即脫了厚重的盔甲,一個猛子紮進漆黑的江水中,水遁而逃了。

剩下的將領見主帥逃走,更是無心戀戰,跳船的跳船,投降的投降。

不到三更天,這場轟轟烈烈的攻城戰便以叛軍大敗告終。

甕城內殲敵五千,城外中伏或落水而亡的叛軍死傷兩萬、被俘三萬,半渡而被埋伏的叛軍水師傷亡過萬、被俘五千,繳獲敵船二百餘隻。

至此,潭東十萬大軍,損失過半,元氣大傷。

潭東叛軍主帥龔應淮僅以身免,逃回北岸後又收拾殘部,連夜後退百裡,顯見是被嚇到了。

江明府內,歡聲雷動。

雖然已是三更,百姓們仍上街,幫守城軍士滅火,一邊高興地討論敵軍的狼狽。

方才的衝天大火,是江南軍特地做給叛軍看的,挑了府衙門前開闊的廣場,堆滿了臨時搬來的柴火桐油等物,匆匆點燃,此刻尤在熊熊燃燒。

火堆旁圍著興高采烈的百姓,倒像是節慶時的篝火一般。

江明府府衙內,當著一眾官員的麵,江明府守將楊懷風朝著顧維朗納頭便拜。

“顧將軍神機妙算,救了江明府百姓一命!”

顧維朗忙閃身避開大禮,雙手扶起,道:“實不相瞞,此次顧某僥幸得知敵軍詭計,乃是有高人指點,顧某實在不敢貪天之功。”

楊懷風好奇道:“是何方高人?”

顧維朗麵露為難之色,江明府尹立馬走上來打圓場:“有高人相助,實乃大曆之福啊。如今天色也晚了,諸位連日辛勞,不如早點休息,明日也好向陛下報喜?”

眾官點頭稱是。

顧維朗臉色一紅,心想,倒是不用明日再跟陛下報喜了。

陛下現下,正在自己私賬之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