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1 / 1)

第一章

近一月來,宋幼禾做儘了上輩子不曾嘗試過的針線活。蓮草坐在腳邊的矮凳上耐心教她,可那雙曾經隻會敲鍵盤和握畫筆的纖纖巧手,連最簡單的回針都仍是縫得歪七八扭。

她看著自己的成果歎了口氣,任由蓮草接過手中的繡棚,呷了口茶水,就聽蓮草在旁邊道,

"夫人失憶後變了個人似的。”

蓮草是她的貼身侍女,年齡尚小,口直心快。兩人一向親近。隻是宋幼禾聽到這般稱呼,心中仍是不大自在,放下茶杯揮了揮手,"喚我名字便好。"

"這如何使得!"蓮草用力搖了搖頭,將繡繃放回籮筐中,"禮數不可亂。"

看著她堅持的模樣,宋幼禾也隻得作罷。來到這個世界的一個月中,她曾無數次私下裡跟蓮草強調,自己也曾經做了很長時間的奴隸,叫小丫頭不必嚴格遵循主仆尊卑,隻管平等地待她。又曾無數次地糾正過諸如稱呼行為等瑣碎尋常的小事,哪想小丫頭年齡雖小,封建禮製的觀念卻在腦袋裡緊緊生根,仍是執行著分明的規矩製度,說著禮法不可亂,反而還覺得宋幼禾病中荒唐。

見她短期內不會有絲毫變化的樣子,宋幼禾也就暫時放棄了,心裡暗想人人平等道阻且長。

蓮草是她來到這個世界睜眼見到的第一個人。說起來,能來到這裡也算一樁離奇的事。宋幼禾上輩子原是個積極陽光散發正能量的現代五好女青年,卻命運多舛,十幾歲時突然被檢查出來了晚期尿毒症。半生纏綿病榻,在不到三十歲的年齡撒手人寰。

她短暫人生的大部分時光中都在與病魔抗爭,生命之花未經綻放便過早凋零。她隻記得最後那天躺在病床上沉沉睡去,再一醒來,就發現自己躺在一張古色古香的拔步床上。

她眼瞅著床頂上雕刻的鴛鴦戲水的精致圖案,還在奇怪地獄的裝修風格如此複古過時,下一秒無意識動了動身體,卻忽而發現自己渾身上下輕快地很,全然沒有了先前纏綿病榻時全身插管的那種異常沉重抑塞的感覺。

宋幼禾心下驚喜,頓時忘了自己已然死去的事實,翻身下床便想去尋找家人。

“爸!媽!若思!”

她在陌生的屋子裡找尋了一圈都沒發現人影,卻等來了端藥進來的蓮草。

陌生的小丫頭見她一眼不眨地望著自己,先是一愣,緊接著又染上滿臉欣喜。嘴裡不停地喚著“夫人醒了!夫人醒了!”之類的話。宋幼禾不明所以,她光著腳在地上小站了片刻,被冰涼的地麵凍得有些發抖,被那丫頭注意到,立刻找來鞋為她強行穿上,又把人扶上了床,兩隻腳套上長長的白色布襪。

宋幼禾一時沒反應過來情況,呆呆地任由她服侍著自己。不得不說,人在初次見麵時的眼緣相當重要,她雖然不認識這陌生的女孩,看著對方白白嫩嫩的圓臉,卻下意識心生好感。於是握住她的手,鄭重地道了謝,又問她有沒有見到自己的家人。

那女孩卻像是被宋幼禾的舉動嚇了一跳般,連忙掙脫了她的手,後退幾步拉開幾分距離,嘴裡念叨著什麼於禮不合。

她穿著打扮像宋幼禾在社交平台關注的漢服博主,說話模式也文文鄒鄒,像一場兢兢業業的cosplay。宋幼禾覺得怪異,但眼下也無暇多想。她潛意識裡仍然覺得自己活著,唯一的念頭就是見到家人,告訴他們身體痊愈的好消息。於是又追問著女孩自己家人的下落。沒想到眼前的女孩眼眶卻倏得紅了,撲通一聲跪在她腿邊便開始抹起眼淚,邊抹邊道,

“夫人莫不是病糊塗了,您生身父母就早已去世多年,公子又忙於功名,如今宿於城外寒山寺內苦讀。怎麼這些事也都忘了?”

聽見她叫自己夫人,又說著父母已故多年,宋幼禾整個人都懵了,全然不明白現在所處究竟是什麼情況。但看著女孩眼淚婆娑,神情真摯又不似作假。腦子裡才忽然閃現一個荒謬的念頭:

她,該不會是穿越了???

雖然在現代她曾是一個網絡文學重度愛好者,但當這種真?網文熱梗的經曆碰巧砸到自己頭上時,她的大腦裡隻有一片空白。

仔細想來,原來的宋幼禾活下來的概率的確渺茫。前世最後的時間她五臟衰竭,病入膏肓,身體已然爛透。隻是萬萬想不到自己的靈魂沒有隨身死一起消亡,反而來到了一個陌生的古代世界。

她發怔的時間太久,跪在一旁的圓臉女孩見夫人長久不說話,神情間似又起了癔症,心中愈發擔心,連忙在一旁小聲地喊道,

“夫人?夫人?”

宋幼禾這才回過神來,她強自鎮定下來,對於眼前的女孩身份早有幾分猜測,於是佯稱自己什麼都不記得,請她講講自己的身世。

她語調輕緩又柔和,在循循善誘之下,小姑娘才擦了擦眼淚,一五一十地補充了這具身體的身份以及經曆。

原主名喚幼荷,幼稚的幼,荷花的荷,與宋幼禾名字同音。她身世離奇曲折,幼年時家中貧困潦倒,父母為了生計向當地的地主租借了幾畝田地。卻沒成想那年天降大旱,糧食歉收,家裡交不起約定好的高額利貸,幼弟又在繈褓裡嗷嗷待哺,走投無路之下,父母被迫將總角年紀的幼荷抵給債主,削去姓氏,充作奴籍。

再後來,地主家的兒孫不知出於什麼原因犯事,得罪了大人物,被官府抄家。家財全部充公,奴隸下人悉數充做官奴,由朝廷司農寺代為監管。又幾年,幼荷因為勤勞懂事被挑出來,隨皇帝的封賞撥給一位王公貴族,做了府裡的侍婢。

一年上元節,王公府上因著節日鬆緩了對下人的管製,又散了些銀錢給眾人,府中奴婢侍衛也紛紛出府觀賞遊玩。幼荷剛過及笈之年,正是貪玩的年齡,便也跟著一眾侍女出府遊逛。她們沿著護城河一路賞著花燈,行至一處拱橋卻不想突然聽見橋上傳來驚慌的呼喊,

“落水了!太夫人落水了!”

幼荷朝橋下看去,果然有一模糊人影正在水中不停掙紮。

她自小長在江邊,熟通水性,又性格良善,眼見與那落水的人距離不遠,於是便縱身跳入水中救人。

旁邊也有人跳下去相救,隻是幼荷自幼熟諳水性,又身形輕盈,長期勞作粗活之下也鍛煉的比尋常女子多幾分力氣,於是第一個將那婦人托舉起來,遊回了岸邊。

不曾想無心插柳。那婦人正是開國三十六功臣之一—先國公李敢鉞的夫人,又是如今的左衛大將軍李慳的母親。身份尊貴異常。

她見幼荷性情柔順討喜,又有救命之恩。在問清楚幼荷的出身家世後,想到自己尚未婚娶的獨生子李慳,於是親自登門,向王公府上討了人情,為幼荷除去奴籍。又自作主張,禮數周全地下令將她抬入將軍府裡,給兒子做了側房。

蓮草說府裡的下人每每提起此事,都極為豔羨,稱讚幼荷前世有大功德,這輩子才能得到這樣的福分。

按照她的邏輯,在這個世界裡,像幼荷這種早已削做奴籍的人,原本不配擁有自由。但遇上貴人,逢凶化吉,不僅除去奴籍,還給當朝大將軍做了小妾,實在是祖墳冒青煙。

隻是宋幼禾的關注點並不在此。李慳這個名字總讓她感覺莫名耳熟,仿佛像在哪裡聽過一般。

為了驗證自己的想法,她又讓蓮草多講講將軍為人,這丫頭提起自家將軍,一改之前的卑小謹慎,驕傲自豪的神情溢滿眉目。說大將軍是老國公的獨子,出身尊貴。和當今天子年紀相仿,兩人一同長大,私交甚篤,故而極得天子信重,常伴禦駕左右,處理過不少軍國要務,年紀輕輕便已官至二品。

李慳生得一副倜儻昳麗的俊容,又正值嫁娶之年,於是成為京內眾多高門貴女的傾慕對象,聽聞就連皇帝的幼妹福寧公主也曾向皇帝陳言非他李景鸞不嫁。

但李慳本人性格冷厲深沉,素來不近女色,如果不是太夫人親自將幼荷送進門當了側室。到現在身邊恐怕連一個服侍的內眷都沒有。

被一個小小奴婢捷足先登嫁給李慳,不知背後有多少少女咬碎銀牙暗自垂淚。

蓮草念念叨叨,最終又落到自家夫人的福氣上來。但宋幼禾身為現代人,根本聽不得這些等級尊卑妻妾身份。這份所謂的福氣她完全不想接受,誰愛要誰拿去吧,她隻想回家。

可家在哪裡呢?她的身體已然死亡。哪怕如同電視劇裡演的那樣,真的遇見千年不遇的五星連珠,有機會穿越回去,恐怕也隻有做孤魂野鬼的命。

宋幼禾的腦袋瓜子轉了又轉,終於意識到如今的自己想活命隻有一種選擇:

在這個世界裡,用他人的身份重新活一次。

她不是傻子,思考到這個份上,眼下隻能既來之則安之。

先摸清這個世界的規矩,再另做打算。

不過琢磨起來,宋幼禾還是覺得那將軍的名諱有些耳熟。細細回憶一番,忽然想起蓮草陳述的細節裡提到當今皇帝的幼妹似乎也愛慕李慳,就順口問了一句這位公主的閨名。

但不知怎的,蓮草見她問起這個,原本臉色一變,神情頃刻之間多了幾分沉重。似乎極為懼怕這個人的樣子。

宋幼禾覺察異樣,再三追問,蓮草猶豫半天,才支支吾吾答道,

“公主……閨名百裡如晦。”

百裡如晦?!

這個名字如平地驚雷,瞬間在她腦中炸響。百裡如晦,李慳,意外落水……零零碎碎的姓名和片段串聯起來,不正是她死前看過的那本女A男O的狗血gb小說---《風雨如晦》的人物和情節嗎?

敢情她這個處境原來不是穿越,而是穿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