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元珍今日正要離開繡莊,卻有仆人來院子裡通稟。
“說是陸娘子您的好友,來接您的。”
陸元珍讓懷杏拿了零嘴給那丫頭道了謝,便邁步出了繡莊,果然在大門口見到了馬車邊上等著的衛香嵐。
“怎麼今日有空來尋我了?”
陸元珍打趣道。
衛香嵐皺了皺臉:“我也想每日都來找你。但自從我拿到錦繡會第十二名後,我爹娘就覺得我在刺繡上有天賦,總是將我拘在家裡繡花繡草。”
“哎,我這次能出來,還是我娘看在你的麵子上。”
陸元珍聽了忍俊不禁,兩人說笑著回了宅子。
陳舊的宅院如今已經煥然一新,大門重新上過漆,院子破損的牆角被修補完繕,膝蓋高的雜草被鏟除,還種了幾棵移植的果樹。
無論是回廊還是路過的數個窗子,都能一眼看出內裡的整潔有序。
東西雖然不多,但勝在乾淨利落。
衛香嵐興致高,直到在屋內坐下,一路都沒有停下話語。
“……總之,這陣子真是忙死我了。我一點都不想再拿起針線了。早知道這樣,當初就不該聽他們的去錦繡會。”
陸元珍給她倒了杯茶,對她小性子的話一笑置之,知曉她不過是嘴上不依,心裡還是對這一切甘之如飴的。
“對了,近來我哥哥好奇怪哦。每天都板著臉,我都要懷疑他是不是因為夏玲瓏的事情不開心了。”
陸元珍聽到那熟悉的話,手上的動作一停:“夏玲瓏?”
衛香嵐:“對啊。她不是因為入室行竊被人抓到衙門去了嗎?不過她還是比較好命的,因為是被人教唆,而是念在初犯,隻是被打了板子。她哥哥就慘了,不僅打了板子,還被刺配了。”
陸元珍這時候才知曉這‘主謀’的頭銜落在了誰的頭上,而令她意外的是,聽衛香嵐的口吻,她似乎並不知曉這件事情是在這棟宅子裡發生的。
無論是縣衙鏢局還是那群犯了事的市井無賴,竟然沒有一個人將她供了出來。
陸元珍輕輕點了點頭,將茶杯湊到了嘴邊。
“不過,她以後的日子絕對不好過。魏家還在盯著她呢,而且她那爹娘……”
衛香嵐說到這裡,忽然意識到陸元珍與夏家之間的恩怨,連忙生硬地停下了話頭,直接總結道。
“反正,我哥最近脾氣就是很奇怪,好像就是夏玲瓏出事那會兒開始吧?總是魂不守舍的,一點小事就發脾氣,一點都不像他。”
陸元珍不置可否地吃起了點心。
衛香嵐說著說著,又轉而提起了近來萬福樓新出的首飾,後夜色籠罩,便自然而然地在陸宅留飯了。
“元珍,荷花的手藝真好。這樣我就放心了。”
衛香嵐同陸元珍飯後在小院裡散步消食。
初春的寒冷已經漸漸消弭,露出了夏日輪廓的一角,與春天的清涼勾纏不清,這會兒的溫度最是宜人了,隻可惜總是時不時落雨。
“是啊。荷花很好,我們性子挺合得來的。”
衛香嵐心情看著很好,蹦跳幾步到了回廊邊上坐下,又拍了拍身旁的位置。
陸元珍慢步走過去坐下,聽她猶猶豫豫地說道:“其實,我還有一件事沒跟你講……”
陸元珍笑了笑,事實上,在見衛香嵐那般鄭重地去繡莊裡找她,陸元珍便猜到衛香嵐有事需要自己的幫忙,隻是衛香嵐不開口,她也不急著催。
就像衛香嵐所說的,兩人總有忙不完的活計。
隨著兩人生活軌跡的不重合,這種情況隻會越來越常見,說不定什麼時候便分道揚鑣了。
普通人的好友關係哪裡摻雜著什麼驚心動魄,大都是這般平靜的漸行漸遠,陸元珍雖然習慣了分彆,但還是很珍惜這般平靜的相處和交流。
“你還不知道我的為人嗎?有事儘管說便是了。要是我幫不了你,我自然會直言。”
衛香嵐登時放鬆下來,人往後坐了坐,雙手抓著欄杆,腳不安分地晃動起來。
“其實,說起來並不是我的事情。你還記得住在我家隔壁的林大嫂吧?”
陸元珍點頭。
這可是位重量級人物,算得上是真正的眼觀六路耳聽八方,鎮子裡發生了什麼事情,不到一日便能傳到這位林大嫂的耳中。
說起來她也是個妙人,陸元珍記得兩人曾經不期而遇,林大嫂見到她,一句話都不說,將籃子裡的兩塊燒餅便往陸元珍的懷裡塞,塞完拔腿就跑,像是怕她黏上去似的。
陸元珍那會兒當真是哭笑不得,在巷子裡茫然地站了片刻後,還是捏著餅子去了繡莊乾活。
“她昨日來我家,哭得很傷心。”衛香嵐歎了口氣,“說是她那侄子,好不容易考中了秀才,這會兒卻要病死了。”
陸元珍不能理解:“那應該找大夫。我哪裡幫得上忙呢?”
衛香嵐:“我也這麼跟我娘說呢。但林大嫂說了,這病是心病。他,嗯,他那是相思病。”
陸元珍:“?”
衛香嵐摸了摸鼻尖,有些不自在地挪了挪身子:“聽說是他在趕考的路上見到了命定之人,回家後便揚言要去求親,可他爹是個嫌貧愛富的,直言花錢讓他考功名就是為了攀上個翁主,再不濟也得娶個鄉君,不可能讓他這會兒便娶妻。”
“然後,這個秀才就沒出息地病倒了。”
衛香嵐說到這裡,很是不屑地皺了皺鼻子:“要我說,這種人當了秀才也沒用,一點風吹雨打就倒下,以後還怎麼當官呢?那些權貴之女肯定也瞧不上這樣沒用的人,他爹的算盤指定會落空。”
陸元珍聽到這裡,意識到問題的關鍵:“該不是要我……”
衛香嵐尷尬地乾笑了兩聲:“那秀才現在病重,他爹見他快死了,總算鬆了口,可是那女人住在哪裡,該去哪裡提親都不清楚。秀才如今病糊塗了,說也說不明白。”
“鎮子裡這會兒都說你能繡畫成真。當然,我知道這都是謠言,不過呢,他們現在就是想請你根據秀才往日對那女人的描述繡一副畫影,不求大變活人,但至少能讓秀才臨死前再見一見那女人。若是他的病情有了好轉,之後也能用來尋找那女人的蹤跡。”
陸元珍皺起了眉頭。
這事情倒算不得難辦,隻是卻並不是單純靠繡技便能完成的。
“隨意描畫一個女人的畫影,對女子的名譽怕是有損。這件事我怕是幫不上忙。”
衛香嵐張了張嘴,最終還是沒有多勸:“其實我也覺得不好。要是你的繡畫真的能救人,那你早就成仙人了。哪裡還需要待在這裡同這群俗人打交道。”
“林大嫂找上我娘,也是知曉我跟你的交情。她說許多人都求到了寧霄繡莊,可卻沒人能夠搭上線,都說你在準備錦繡會,花再多錢都沒用。說起來,元珍你換繡莊是對的,你現在的東家很重視你呢。”
陸元珍不免有幾分愣怔,這事她還真不知情。
看來那寧東家的確是說到做到,這才讓她這陣子得以空閒下來,但既然東家都幫忙將話放出去了,陸元珍更是堅定了自己的說法。
“近來的確是在忙,恐怕還要勞煩你同林大嫂說一聲。”
衛香嵐點頭:“彆擔心。我在他們眼裡就是個長不大的孩子,孩子總有辦事不力的時候,他們說不了我什麼。”
兩人又聊了幾刻鐘,衛香嵐才出門家去。
等候已久的車夫在門房裡吃飽喝足,對這份活計很是滿意,離開前看上去比衛香嵐還要依依不舍,和門房兩人揮手告彆後,終於還是揮動了鞭子,駕駛著馬車離開了陸宅。
“小娘子,今日可要早點歇息?”
荷花抱著外衫,猶猶豫豫地開口道。
陸元珍見了,便伸手將外衫拿過來披上,邊邁步往屋子裡走,邊隨口答道:“不了。那蘇家的繡品這兩日便能完工。早點忙完也早點安心。”
那蘇克勇母親的畫影放在這裡,總有顧及不到的地方,這裡實在算不得藏畫的好去處,還是早日完工,將東西都還回去才好。
荷花得了明示,心裡暗暗計劃著晚些時候的宵夜安排,腳下不停地跟上,照例點了一盞油燈,又另外點了兩根蠟燭。
荷花算不得是個‘大氣’的人,負責她和門房夥食時,她是能省則省,可對陸元珍,卻很是舍得,特彆是對這雙繡娘依仗的利眼,陸元珍每次夜裡作活時,總難免從她沉默的眼裡看出濃稠到近乎實質的擔憂來。
可荷花畢竟嘴拙,道不清說不明的話兜兜轉轉數圈後總是被咽下,最終隻能安靜地退出房間,好讓陸元珍儘早將手頭的活計忙完。
好在這繡品不過巴掌大小,耗時大幅縮減。雖然細節上為了儘善儘美,進度難免有所拖累。
“麻煩你們派一個人將繡品和畫影送到蘇家去。這是車馬費。”
陸元珍隔日出門前,便將兩個包袱和一把銅錢交到了門房那裡。
湯書巧連連擺手:“這地方又不遠,哪裡就需要車馬費了。陸娘子您儘管去忙,我會將這事辦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