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玲瓏的目光如有實質,刮著夏駿的麵皮,心中的想法起起伏伏,帶著譏諷語氣的嗓音輕而又輕地說道。
“彆以為我不知道你是什麼德性。陸元珍的確可恨,卻也不是你這個癩蛤蟆可以染指的。”
父與子何其相似,貪婪與好色沾染進了血骨,懦弱卻如影隨形,讓他們隻將刀尖對向為他們妥協的家人與落入險境無力反抗的苦命人。
夏玲瓏在這一瞬間隻覺得空蕩蕩的胃部被惡心得一陣痙攣,好在被關在屋裡時她緊張得什麼都吃不下,倒是不至於在這時候將桌上的點心重新嘔出來。
她絕不是對陸元珍心軟,隻是再怎麼不滿這個女人,都不願意讓這種猥褻的事情發生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弄臟了她的眼,更不能讓夏駿節外生枝。
陸元珍可不再是當初那副膽怯的性子,要是驚醒了她,她做出什麼事情來都未可知。
夏玲瓏為自己這一刻的選擇找到了合理的解釋,陰惻惻的目光恍若一條毒蛇的眼睛,嘶嘶的話語帶著刺,刮得夏駿的臉皮一陣發熱,他訕訕地乾笑了兩聲,不敢再做聲。
陸元珍不知道什麼時候褪去了那身皮包骨,瀕死的可怖模樣消失後,是何等的明媚嬌豔。
夏駿在錦繡會台上遠遠見到幾麵,直到方縣令讓陸元珍作為魁首上前時,他才驚覺這美人是當年那隨時可能潰散的骨頭架子,心裡的邪念悄然滋生,隻是夏玲瓏今非昔比,往日對著弟弟展現出來的溫柔早就沒了蹤影。
夏駿到底是怕她拔刀相向,再用那沒命的癲狂模樣砍自己幾刀,因而再多的邪念在懦弱膽小的性子包裹下,又重新被壓了回去。
夏玲瓏又冷聲警告了他兩句,這才輕手輕腳去推房門。
房門並沒有關,夏玲瓏皺起眉頭,心中隱約的不安不斷叩擊著她緊繃的神經,可到了這關頭,夏玲瓏無論如何都不能退卻了。
她閃身進了屋。
屋內的擺設輪廓在適應了黑暗的眼睛裡慢慢顯現出來,或許是因為陸元珍剛搬來沒多久,屋子的陳設並不多,倒是方便了夏玲瓏的動作。
屋子由一處半遮的簾子隔成了兩處,裡頭是床鋪,由厚重的床幔遮掩,看不清裡頭的人影。
夏玲瓏先將外頭的幾個櫃子打開尋找,心裡卻並未放太大的希望,在她看來,百兩銀子需得貼身放著才安全,少不得要到裡間搜尋一番,屆時,她備下的迷藥便不得不先用上了。
夏玲瓏心裡想著,手上的動作卻不停。
她小心拉開衣櫃下方的抽屜,先伸手進去摸索,卻一伸手便碰到了微涼的紙張。
夏玲瓏的眼睛不免睜大了許多,雖然心裡覺得不可能,但還是捏著那薄薄一疊紙湊到了眼前,火折子再次燃起,夏玲瓏盯著眼前的銀票,迅速將手上的火折子再次蓋實熄滅,心跳得太快,那種心悸的恐慌再次浮上水麵,卻很快便被破罐破摔的激動所掩蓋。
夏玲瓏將銀票塞進懷裡,小心地將櫃子複位,便匆匆往門外走。
夏駿還蹲在外頭,見她這麼快出來,還當她有事交代,可還沒等兩人開口,便見院子另一頭忽地騰起了火光。
兩人錯愕地轉頭看去,便見火把一個接著一個出現,將院子照得通亮,不遠處忽然響起一聲慘叫,如同一個信號,接二連三的聲響接踵而至。
隻見不知道從哪裡蹦出來十幾個壯漢,幾人手裡拿著火把,輕而易舉地便將溜進府中的老鼠擒獲,統統用麻繩綁了,朝主臥這頭圍過來。
夏玲瓏與夏駿兩人一瞬間頭腦空白,隨後,夏玲瓏當機立斷要拉著夏駿返身進屋,可夏駿這會兒卻被這陣仗嚇軟了腿,半點直不起身來。
夏玲瓏暗罵了一聲,拋下他就要獨自回轉進屋。
這會兒她哪裡還不明白,陸元珍這是設計甕中捉鱉,隻等著她傻乎乎往裡跳呢!
既然陸元珍不仁,夏玲瓏也不準備放過她,等抓到她,要麼兩相無事,要麼魚死網破!
“玲瓏,你是要去找我嗎?”
可沒等夏玲瓏進屋,便聽到那既熟悉又陌生的嗓音從人群中傳來,原應該在屋內躺著的陸元珍此刻在她眼中慢步從數道人影後走了出來,神態自然,像是隨口問候今日天氣般隨意親和。
夏玲瓏滿是血絲的眼睛緊盯著她,牙關緊咬,口腔裡是濃厚的血腥鐵鏽味。
陸元珍見了她這幅神態,心中歎氣,麵上的微笑卻沒有什麼變化:“將他們送官吧。”
輕飄飄的話語落下,十幾名打手當即應和下來。
與夏駿一同來此的幾人俱是鄉縣裡的地痞流氓,往日裡招貓逗狗小偷小摸,卻哪裡見過現在這種大陣仗,在被鉗製後還在掙紮著叫個不停,塞在懷裡的物件掙紮間落了地,刺耳的響動擾得人越加心煩。
夏玲瓏看著朝她走近的幾人,心跳聲敲擊著耳膜,那種似有若無的違和感在這一刻得到了驗證,卻幾乎沒了回轉的餘地。
“陸元珍!你會不得好死的!”
夏玲瓏氣得太陽穴鼓脹刺痛,在又氣又惱的刺激下隻感覺有針尖戳著她的肺管,讓她呼吸困難。
在那幾人近身之際,夏玲瓏猛地朝陸元珍的方向衝去,事發突然,幾人紛紛要伸手去攔,卻又還記著陸元珍事前的指示,不敢多做冒犯。
正當這時,夏玲瓏借著通明的火光,見到從旁突然躍出來一人,將站在原地的陸元珍遮掩得嚴嚴實實。
夏玲瓏看著那人一絲不苟的發冠下,那雙往日裡多情溫柔的眼睛這會兒卻被厭惡和憤怒所代替,隻覺得滿腔的恨意都在這一眼裡凍結了。
“玲瓏!你不要一錯再錯了!”那熟悉的溫潤嗓音在這會兒卻化成了利劍,將她的心戳刺得狼狽潰爛。
夏玲瓏如遭雷擊,很快便被攔截的幾人壓製在地。
數人害怕她再突然發難,隻得先用繩索將她捆了。
“秋安,”夏玲瓏雙唇發顫,硬是將話從喉間擠了出來,“你,你怎麼會在這裡?”
衛秋安原就因為先前不問青紅皂白而詰問陸元珍的事情有愧,後又知曉衛香嵐在錦繡會得了陸元珍的幫助,竟得了個十二名,麵上更是過意不去,因而在衛香嵐出麵請他幫忙與先前上都城趕考聘用的鏢局搭線時,立刻便應了下來。
雖然陸元珍在得知鏢局的名號後便自行與他們聯係,但衛秋安硬是以鏢局等人好友的名義參加了這次蹲守,隻是令他們沒想到的是,這群人這般沉不住氣,原以為至少需要耗上幾日才能引出來的局,當夜便抓了個正著。
此時衛秋安麵對夏玲瓏的問題,自是危言正色道:“我緣何在這裡,與你無關。倒是你,今日的事情,還請在衙門裡仔細與方大人分說清楚!”
他微微張開雙臂,全然是將陸元珍護在身後的架勢。
夏玲瓏這段時間裡經曆了許多,卻在這一刻沒能止住發熱發疼的眼眶,淚水在她眼裡兜轉,被這一幕刺痛得朝下墜去。
“衛秋安!這麼多年了,難道你就從沒對我有過一絲一毫的真心嗎?!”
夏玲瓏幼時是嬌養長大,後家道中落,一下子陷入了另一個境地,可她對青梅竹馬的衛秋安卻從未改變過,各類雜書名籍,就算是去店裡拋頭露麵當算賬先生都要攢錢為他置辦,更不用提每年生辰,每日的噓寒問暖,所花的真心與情意,在這一刻卻統統成了他腳下踩著的泥。
“衛秋安!”夏玲瓏雙手被向後擰扭束縛著,被人提著朝外拖,卻不願放棄地扭頭去看,“你說啊!你憑什麼同陸元珍在一起!憑什麼!”
嘶聲的喊叫被拖著遠去,衛秋安被那話臊得滿臉通紅,下意識轉頭去看身後的人,卻見陸元珍若有所思地看著搖曳的火把漸漸遠去,接收到他的視線後,目光直直朝他望了過來,眼裡映照著隱約的火光,卻透不出一點溫情暖意。
“她、我、”衛秋安結巴了兩聲,又尷尬且急切地解釋道,“我們不是你想的那種關係。”
陸元珍:“這是你們之間的私事,我不便知曉。”
衛秋安聽到這話,更是覺得難堪發窘,恨不得這會兒就找個洞鑽進去。
陸元珍:“不過,要是衛大哥將我視作朋友的話,還請聽我一句勸。”
衛秋安聽到這話,心裡剛好受些,正要點頭,卻聽陸元珍繼續說道。
“若是對追求你的娘子無意,還是儘早告知為好。莫要白白蹉跎了旁人的青春,更是消遣了彆人的情意。”
衛秋安原就發紅的臉色,這會兒更是透著血色,訥訥地張著嘴不知說些什麼好。
陸元珍:“今日辛苦衛大哥前來,隻是我這裡人手充足,還請衛大哥儘早歸家,免得父母擔心。”
這衛秋安連知會一聲都沒有,便混進了她聘用的打手裡。
看來這鏢局是不可信了,護院還需要另找人選才好。
陸元珍想著,最後補了兩句:“不知道你我之間的流言又是從何而起,衛大哥往後若是聽到了,還請幫忙澄清。我還需要去衙門一趟,就不送你了。”
陸元珍說完,當真轉身離開。
剩下的兩名打手見了,朝衛秋安擠眉弄眼一番,也跟著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