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酒席(1 / 1)

開席,穆秀霞自然同陸元珍坐在一處,兩人同寧東家隔著一道屏風,但屋裡寬敞,加上周遭繡娘們俱是在說著話,倒是不擔心被寧亭鈺聽見,穆秀霞便直截了當地說道。

“寧亭鈺到底是富賈之子,從未被人慢待過,你今日遲來,怕是惹了他不快。”

陸元珍聽了,算是知曉了先前寧亭鈺不接話茬,隻盯著她瞧是什麼意思了。

她微微一笑,臉上的酒窩柔和了身上的鋒芒:“無妨。今日是我不對。若是他氣不順,我再賠禮便是。”

穆秀霞見她神色輕鬆,不像是遇到了困境,但還是忍不住追問道:“你這次出門,可是遇到了夏家的刁難?”

陸元珍的名聲算是在錦涇鎮傳開了,雖說引來了不少追隨者,但等閒不會有人刁難,唯獨這夏家是意外。

當初那場官司的確是將夏海文給打趴下了,可這種賭徒流氓,慣會死乞白賴,加之家產皆無,更沒有人性,很是豁得出去。

穆秀霞實在無法放心。

陸元珍見穆秀霞這模樣,心中一暖,卻不準備多說什麼。

如今她不過是心中對夏家有了懷疑,加上關鍵人物夏玲瓏已經被她關起來了,說給穆秀霞聽不過是徒惹她擔憂。

當初穆秀霞對她的幫助至今無法還清,哪裡還能再麻煩她呢?

因此,陸元珍隻是搖了搖頭:“穆姨,沒事。夏家同我之間已經沒有關係了。方縣令的板子可不是同他們開玩笑的。”

陸元珍眨了眨眼睛,卻見穆秀霞半信半疑,麵上的思慮並沒有完全散去。

雖說兩人之間養母女的關係不過是情勢所逼,空有一紙文書,穆秀霞也並未要求她改口叫乾娘,可不得不說,穆秀霞的確是在關係確定下來後,對她更上心了。

陸元珍心中感慨,穆秀霞能對一個無親無故的孤女施以援手,可沾上‘親戚’二字的夏家卻是極儘所能地想要對她敲骨吸髓。

人跟人,當真是有著天塹般的區彆。

“穆姨,我今天路上耽擱了,其實是見到了蘇家的旁支,蘇慶的大兒子蘇克勇。”

陸元珍原本不準備提及這事,她上輩子習慣了獨來獨往,身邊圍繞的人今日是朋友,明日卻可能成了敵人。

名利場上來來往往,陸元珍慣於隱藏自己的經曆和想法,來到這世界後,同衛香嵐有了一飯之恩,陸元珍會儘力幫助對方,將其看作難得的好友對待,可卻不會細無巨細地同她分享每日的見聞,偶爾發表看法,更是因為那想法要麼無關痛癢,要麼切中要點。

如今見穆秀霞這般關心自己,陸元珍張了張嘴,還是儘可能忽略提及自身事情時的彆扭不適,準備將這事同穆秀霞分說分說。

“蘇克勇?”

天蜀繡莊近來正好接了這蘇家的大單子,穆秀霞為人謹慎,對這種大家族總免不了仔細了解一番喜惡,免得定製的繡品犯了客戶的忌諱,如此一來,自然不會不清楚蘇家的情況。

這蘇慶是第三子,在人丁興旺的蘇家裡並不受寵,正是因為在蘇家沒有出頭之日,才在幾年前鬨了分家,可分家一年後,妻子便重病而亡,他的事業更是沒什麼起色,至少離了這個蘇姓,並沒有什麼人重視他。

之後,蘇慶便以稚子無人照顧為由,重新聘了一任妻子,今年第二個兒子都已經三歲了,這蘇克勇應當也不過十歲左右。

“他找你做什麼?”

雖說窮苦人家十歲當家的比比皆是,但蘇慶雖然不爭氣,可本錢還是有的,從他聘妻的手筆就能知曉,勉強還算是個小財主,倒是不至於十歲便讓孩子頂事。

“他想請我為其繡畫。”

陸元珍想到那囂張沒禮貌的小子,嘴角的笑意淺淺,笑意不及眼底。

穆秀霞倒是有些被勾起了興趣:“他今年不過十歲左右吧?怎麼會想到找你繡畫?”

陸元珍搖了搖頭:“我也不清楚。那小孩一看就是被寵壞了,自己帶著個車夫就橫衝直撞地衝將上來,說話也不客氣,我不耐煩聽他那些囂張的話,回了他兩句就讓沈叔繞道了。”

事實上,陸元珍在麵對外人時那種無形的冷漠和譏諷,反倒是刺向外人的利器。

穆秀霞同陸元珍相處久了,知曉她看著文文弱弱的,實則性子剛強,人雖知恩圖報,但骨子裡帶著一股對萬事萬物的漠然與疏遠,這應當是後天失去親人的經曆強行塑成的,因此,穆秀霞雖然看重她,卻不會強行要她改口親近自己。

“就是繞路費了不少時間,倒是讓穆姨你們久等了。”

穆秀霞弄清楚了原委,著實鬆了口氣:“哪裡就算得上‘久等’了呢?隻是寧家到底勢大,與我們這些平頭百姓不同罷了。”

陸元珍心思一轉,想著是否借機了解一番這個新東家,但這滿屋子的繡娘早就想找機會同得魁首的陸元珍攀談兩句,來赴宴的數個繡娘推來搡去,總算是派出了一個代表,這會兒正捏著白玉酒杯,期期艾艾地盯著說話的陸元珍和穆秀霞瞧,就等著機會上前說兩句了。

陸元珍思忖間,一抬眼正好撞上了對方的目光,當下便將後頭的問題咽了回去。

這場宴席算是賓客儘歡。

即使是滿腹心思的寧亭鈺也不得不承認,看到那數位繡娘將陸元珍團團圍住,隱約有了以她為首的派頭,讓寧亭鈺心感甚慰。

這就是他手底下的繡娘,奪得了錦繡會賽事的魁首,更能輕易融入寧霄繡莊的根係。

寧亭鈺秉持著這古怪的驕傲與感慨,到了散席時,卻再次成了鋸嘴葫蘆。

不知道為什麼,寧亭鈺一對上陸元珍那雙晶亮的眸子,便覺得心亂得厲害,想說的話太多,反倒堵在嗓子眼裡了,半點透不出來,隻能在心裡乾著急,越急越亂,越亂越說不出口。

原本的鋸嘴葫蘆穆嗣慶看看搶了他角色的主子,又看向朝他使眼色的母親,再看看一臉‘果然如此’的陸娘子,想了想,斟酌道:“天晚了。陸娘子與我們順路,不如同行吧?”

雖然穆嗣慶不清楚往日裡稱得上平易近人的寧亭鈺為什麼這回會對陸娘子遲到片刻的事情這般不滿,明明先前還總是關心陸娘子的事情,但不清楚歸不清楚,穆嗣慶接收到母親的指示,還是會儘量在不逾越的情況下,讓陸娘子同未來東家的關係和睦些的。

“是呢,是呢。元珍一個人回去到底不安全。寧公子有心了。”

穆秀霞滿意地接過話,先將好話和功勞往寧亭鈺的頭上套。

一個親兒子,一個乾女兒,兩人互相幫襯,無論是對漸漸在錦涇鎮站穩腳跟的陸元珍,還是對身在寧家的穆嗣慶而言,都是一件好事,更是穆秀霞想見的。

寧亭鈺豔紅的耳朵被優異的五官霸占了注意力,眾人隻見他繃著臉,不緊不慢地點了點頭,算是應承下來了。

陸元珍哪裡不知道穆秀霞的撮合,心裡有些哭笑不得。

她雖說如今隻是寧霄繡莊的一名員工,可事情從她為寧霄繡莊贏下錦繡會初賽開始,便已經有所不同了。

寧亭鈺身為東家,若是對她不喜,將她逐出繡莊,那她完全可以另謀出路,有了初賽的開路,自然有旁的繡莊願意接納她。

隻是陸元珍更願意相信,連穆秀霞話裡話外都有所忌憚的寧亭鈺,其實是瞧不上她這樣的小人物的,隻要過上幾天,怕是連她是誰都忘記了,自然不會特意來刁難她。

但眼下,陸元珍卻不會在這關頭不識趣地拒絕寧亭鈺的相送。

她順著穆秀霞的意思道了謝,正要上老沈趕到酒樓門前的馬車,卻被穆嗣慶攔了一下。

“既然同路,陸娘子不如與我們同坐一輛馬車吧。”

開席前穆嗣慶便聽了母親對老沈駕馬車的評價,既然決定要送人回去了,自然是儘量避免讓陸元珍再體驗一次老沈的駕車技術。

左右他如今是陸元珍名義上的義兄,有他作為中間人坐鎮,旁人也無法說些什麼。

穆嗣慶本身對這個突然出來的乾妹妹並無不喜。聽母親的說法,天蜀繡莊在一年前曾周轉不靈,陸元珍的到來與其靈巧的手藝,某種程度上算是讓天蜀繡莊起死回生的一點星火。

穆嗣慶常年不著家,有這個令母親滿意的妹妹出現,他樂見其成。

陸元珍看向立在馬車邊上拘謹的老沈,想了想,還是應下了。

“那就叨擾了?”

作為馬車主人的寧亭鈺仍然不見笑容,但到底還是點了點頭,甚至讓到了一旁,示意陸元珍先上馬車。

寧家的馬車同老沈駕的那輛完全不是一個量級的。

陸元珍踩著仆人搭上去的三層小梯,略微彎腰進了車門。

馬車很是寬敞,如同一間麵積稍小的休息室,塞下三人實在是綽綽有餘。

陸元珍獨自坐在一邊,隨後上馬車的寧亭鈺和穆嗣慶便坐在她的麵前。

穆嗣慶一坐下,便將推到儘頭的小茶幾挪到了馬車中間,將茶幾底下連接馬車底部的卡扣固定,算是徹底隔開了寧亭鈺與陸元珍兩人,免得他們不自在。

為此,寧亭鈺隻扭頭看向車窗外,通紅的耳朵一路往下燒去,將他的脖頸染紅了一片,蜿蜒在衣領下不見了,他的嘴唇緊抿,全然沒有吭聲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