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古怪(1 / 1)

寧亭鈺伸手出去,正要關窗,卻見那女人忽然垂下頭去,獨自立在原地,消瘦的身形滿是落寞的意味,讓他一瞬間懷疑自己的嗬斥傳到了下頭,手上不由得一停,心都跟著提了起來。

“啁——”

寧亭鈺一時僵立在那裡,卻見他養的那隻畫眉從窗外躍了進來,撲棱到了桌邊,蹦蹦跳跳地要去啄那盤子裡的堅果吃,一瞬間,所有人的視線都移到了它身上。

等他再收回視線時,下方哪裡還有人在。

“寧少爺,你這年紀了怎麼還跟你爺爺一樣古板呢?”鄧子約搖了搖頭,邁步走向桌邊,要去逗引那隻畫眉,“按照你這個勢頭,何時才能成家立業呢?”

寧亭鈺的目光往下方迅速一掃,昏暗的燈光隨風晃動著,街上零星行人,並不見那名失落的姑娘,他麵色不變地將窗戶闔上,冷冷說道。

“未成業何以成家。此次下江南,可不是靠砸錢就能成事的。”

屋內又是一靜,隻剩下那隻畫眉活躍的清脆鳴叫,自娛自樂地和那果盤搏鬥著。

話題又拉回到了最初的開端。

“既然陸家提前我們一步領辦了錦繡會,那我們自然要應戰,錦繡會不僅要派人去參加,還要派有本事的。”寧亭鈺神色肅穆,“此次下江南可是我們最後一次機會,要想讓家裡的長輩放手,需得拿出幾份令人信服的答卷來才是。難道你們甘心再被困到院子裡,整日遊手好閒,被當做總角小兒對待?”

“若是你們沒有這份心,就不必再跟著我了,早日回龍泉去。”

寧亭鈺端正的態度讓眾人俱是收起了調笑的態度,目光有幾分惶恐。

一番無聲的眼神求助後,還是鄧子約先站了出來:“我的好少爺,這話可說得寒心。我們幾個既然跟了你來,自然是要跟著你作出一番大事業的。彆說自願走了,就算你趕我們,我們都不會走。”

“是啊。”

“就是這個理。”

嘈雜的認同聲此起彼伏,寧亭鈺的臉色好看了許多。

他輕哼了一聲,繼續說道。

“既如此,錦繡會必須要贏,鋪子的事情也要提上議程,子約,你將這江南的鋪子列個單子,至少要備個百鋪十莊。錦繡會的事情等嗣慶回來再議。”

“是。”

鄧子約裝模作樣地抬手作揖,惹得眾人大笑,氣氛有所緩和,連寧亭鈺也終於露出點笑模樣了。

寧家在北方的確是赫赫有名的富商,可強龍難壓地頭蛇,在江南一帶,還是陸家占據了上風。

寧亭鈺在家中起了口角,怒極之下起了創業的心思,勢必要讓瞧不上他的父親另眼相待。

要實現這個目標,又有哪個地方比江南更適合下場揚名?

原先寧亭鈺還想著從領辦錦繡會開始,可縣衙根本不敢接他的帖子,更是在當天便風風火火地將陸家領辦的消息揚了出去。

這裡頭的淵源寧亭鈺又哪裡會琢磨不透?

他當下便氣得咬牙切齒,倒是無意中斥責了路過的娘子,隻盼著人家彆放在心上才好。

寧亭鈺想到這裡,臉上的笑意又淡了許多。

.

往日的天蜀繡莊早早就陷入寧靜之中,隻是今日這份寧靜很快又被打破了。

“大少爺怎的這會兒突然回來了?”

“聽角五說,大少是跟著寧家少爺一同坐船回來的!”

“哦,寧家?可是少爺跟隨的那財主?”路上捧著備好的新衣和香膏發冠等物的丫頭們壓低的議論聲停了停,似乎得到了回複,又有人嘟囔道。

“好好的大少爺,卻成了寧家的隨從,真的……”

“噓!噤聲!主子平日對你們好,你們便野了心去了不成?連少爺都敢隨意議論?!”

疾步往前趕的隊伍這會兒是徹底安靜了下來,步子稍一凝滯,又提著惶恐的心,加快了許多。

院子裡忙進忙出,丫頭們捧著物件進去,接著臟汙的衣服出來。

等這會兒忙完了,又開始布桌備菜,為少爺接風洗塵。

等穆秀霞進屋時,這陣忙碌已經告一段落了。

大少爺穆嗣慶正捧著碗,獨自坐在桌前吃飯。

穆嗣慶二十多歲出頭,麵上刮得乾淨,還未乾透的頭發高高地冠著,露出飽滿的額頭,留著濕潤的發尾搭在後背上,將暗紋的靛藍色衣衫暈開一個個水點。

一旁的丫頭拿著帕子候著,麵上有焦急之色,卻不敢在被主子嗬斥後再隨意靠近。

穆秀霞剛躺下休息便聽到消息,收拾行當時心中何其焦急,可真到了近前,那種焦急和盼望卻一下子煙消雲散了。

她理了理衣裙,慢慢走到自家兒子麵前坐下,臉上有鄙夷之色:“怎麼?你那有權有勢的主顧連一頓飯都不管嗎?沒得這麼著急回來礙我的眼?”

穆嗣慶麵不改色地將最後一口飯扒拉進嘴裡,接過一旁丫頭遞過來的茶水漱了漱口,抹了把嘴,這才起身,走到穆秀霞麵前一撩一擺跪了下去,結結實實地磕了個響頭。

“孩兒不孝,望母親莫怪罪。”

屋內突兀地靜了下來,穆嗣慶直挺挺地跪在那裡,目光低垂。

穆秀霞偏過頭去,半天後才轉過臉來,眼眶微紅,話裡依然帶著譏誚的味道:“每回回來都搞這副動靜,沒得讓人以為我死了!起來!”

穆嗣慶聽到後頭這話後慢慢站起身來。

丫頭們這會兒才從定了穴的狀態中掙脫,俱是悄聲地開始忙碌著,躡手躡腳地將桌麵收拾乾淨,安靜地退了出去。

屋內兩人僵持了一陣,穆秀霞才開始低聲詢問穆嗣慶在外頭的事情,話題兜兜轉轉,終究還是繞到了穆嗣慶的那位主子和這處天蜀繡莊來。

“我不指望你能為繡莊出份力,可你在外頭為你那所謂的主子奔波,讓我提心吊膽就罷了,怎麼連他的戲言都放在心上?你這般為他賣命,又能得到什麼?那幾個都是至尊至貴的命,你帶著人家的小兒子出來,要是出了問題,第一個就是拉你這種小嘍囉充數頂罪!”

穆嗣慶十幾歲被家裡人帶出去曆練,在某次陰差陽錯之間結識了寧家的許管家,算是有了知遇之恩,後來穆嗣慶跟著學經商之道,遭奸人所害,著了道,失了上萬兩銀子。

穆家即使到了今日,都隻能勉強算是溫飽有餘,富貴不足,哪裡賠得起那麼多銀兩?

最後還是許家的小兒子拿了錢,幫忙填補了窟窿,至此之後,穆嗣慶便成了許家小兒子的隨從,為其忙前忙後,終日不得歸家。

這便算了。

穆秀霞在幾日前收到書信,穆嗣慶隻說寧亭鈺有了另起灶頭,來江南經商的念頭,結果轉頭便跟著人下江南了。

在穆秀霞看來,這大富人家的孩子哪裡吃過苦?

那話不過是一時興起,多勸阻幾句便罷了,哪裡就能真的將人領出來?

要是出了事,這些權貴多的是法子磋磨這群仆從!

穆嗣慶沒有就這個話題和母親爭論,他沉默了片刻,沉聲說道。

“此次兒子回江南,正是要為了主子的事情奔波,母親不必再勸。”穆嗣慶轉頭看向穆秀霞,“兒子不過是順道來見見母親,知道您康健,兒子便知足了。”

穆嗣慶起身又是躬身一揖,便似乎一刻都等不得,這會兒就要走人。

穆秀霞氣得麵色漲紅,直等到穆嗣慶走到門邊才用力一拍桌,喊道:“站住!”

.

陸元珍在老沈的目送下,鑽進了那條狹窄的小道內。

等到了那破屋前,她倒是不急著進屋,而是借著昏暗的光線在,仔細去瞧夾在門縫間的發絲。

在微光之下,發絲正隨著寒風吹拂而搖擺著,泛著隱約的冷光。

陸元珍有些不解。

夏玲瓏就算再生氣,也沒這個耐心等她到這個時辰,可她連來都沒來找過她,這便有些怪異了。

奇怪歸奇怪,陸元珍卻沒有太大的心思放在夏玲瓏身上,開門進了屋。

隻是有千日做賊,卻是沒有千日防賊的。

陸元珍偶爾會在箱子角落裡擱一些銅板,若是夏家人突然過來,她在屋還好說,可一旦她不在,這破屋少不得要被搜刮一遍,她心裡便有了計較。

可她總不能一直這般一貧如洗地活著,生活質量得不到保障便罷了。

如今夏玲瓏到了議親的年紀,比她小兩歲的夏駿和他父親一樣是個混不吝的,她在這兒待著終究不安全,衛家總不能時時刻刻護著她。

離開夏家的事情還是得早日提上日程。

陸元珍洗漱時還在思索著這件事情。

參加錦繡會初賽前十名便能得到十兩到百兩的賞錢,這顯然是她能最快達到目的的捷徑。

隻是比起將銀錢丟進不知深淺的報名深坑裡,倒不如嘗試說動穆秀霞,看看是否能拿到天蜀繡莊名下的一個名額,可這由頭卻不好找。

且不論天蜀繡莊其他繡娘的不滿,單單是什麼樣的理由能讓穆秀霞拋棄為其做活多年的繡娘,轉而選擇她,便是個令人棘手的問題。

單論手藝的高低,怕是使不動精明有餘又不缺情誼的穆姨。

陸元珍當晚還在思考這個問題,卻沒成想這個由頭還沒想到,便有一個現成的機會送到了她的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