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可秦愣了愣,一時沒有把白鈺冷拋出的信息串聯起來。
“瓊州?這麼說夜侯是要升遷調動了?可胡某聽聞夜侯病重,還未痊愈呀!”
白鈺冷解釋道:“夜侯前段時間染了風寒,然而這兩日已經痊愈,陛下有意讓夜侯為前鋒赴瓊州平定地方叛亂,這件事涉及到多方利益,侯爺難免勢單力薄,我遠在金陵幫不上什麼忙,屆時還需胡大人多多協助。”
胡可秦訕笑了下:“白大人還真是縱橫謀劃、心細如發呀,胡某彆的本事沒有,對付海盜流寇的經驗倒是有一些,白大人算是找對人了。隻不過胡某家裡鋪陳得產業不小,如若即刻離開,恐怕會滋生諸多亂象…”
“這個胡大人不必太過擔心,”白鈺冷不是沒有料想過胡可秦有所推諉的情況,這次她勢必要讓他吃下這顆定心丸,“我會派人盯著點,有我的話作數,胡大人儘可放心。”
白鈺冷目光灼灼,有如實質,仿佛能穿透眼前人的身體看到一個更加宏大而飄渺的世界:“當今陛下文韜武略,十二歲就遠赴邊疆,回京後勵誌推行改革,登基四年來沒有一天不是殫精竭慮、勵精圖治。陛下想要的天下,絕不是所謂王公貴族的天下,而是士農工商,黎明百姓全都能生活安定,施展抱負的天下。這樣的願景,難道胡大人不想看到嗎?我聽聞‘順勢而為’是胡家的家訓,那鈺冷可否知道,胡大人相信的‘勢’,和陛下所信是否相同呢?”
胡可秦看向白鈺冷的目光多了幾分敬畏,眼前的這位女首輔毫無疑問洞穿了他內心深層次的渴望,久違地讓他充滿了興奮感。動蕩飄搖不會讓人興奮,但乘勢而上後能大有可為,這就是胡可秦年輕時敢闖敢拚,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動力。年過半百後,他居然能再次重逢這種,每當變局降臨時親曆的緊張興奮。
他忽而不合時宜地笑了一下,搖頭輕歎道:“現在的年輕人,真是不一般哪!後生可畏,後生可畏!”
胡可秦舉杯拱手:“胡某鬥膽敬白首輔一杯!”
白鈺冷淡然回禮,將杯中之酒一飲而儘。終於又落定了一件重要的事情,她緊繃的心弦暫緩片刻,還好,至少胡可秦的反應都在意料之內,安撫加上願景足以對付,畢竟她掌握的話術已經磨煉得十分嫻熟,遊刃有餘。
言談酣暢淋漓之際,胡可秦覺得氣氛已到,是時候得向白鈺冷好好表示一下。
“實不相瞞,胡某這次來,還給白大人帶了些不足掛齒的禮物。”胡可秦咳了兩聲,家裡的師爺聞聲而動,去門外把人都叫了進來。
白鈺冷眉心跳了跳,有種異樣的直覺在作祟。
不一會兒,兩個容顏極俊的青年小生亦步亦趨地跟在董事爺後麵走進來,低眉順眼地停在了白鈺冷的麵前,兩人雖然頷首,可手上捧著的禮盒卻舉得高高的。
胡可秦頗為得意地介紹道:“白首輔請看,這盒子裡麵裝的,一個是用金絲玉打造的手鐲,另一個則是兩張身契。這倆都是我府裡的人,叫‘雲奇’和‘梧桐’,從小由我夫人親自調教,烹飪掃灑,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白大人若是不嫌棄,儘可收在府裡…或者安排在彆處也行。”
白鈺冷山崩於前而不動的神色終於閃動了片刻,她當然知道胡可秦的意思是什麼,隻不過她卻不好解釋。
這個胡可秦還是那麼妄自尊大,喜歡自作主張…令人生厭。
可白鈺冷不便破壞剛剛建立好的聯盟關係,胡可秦塞人,無非就是在害怕自己無法算無遺策被用完即棄,想增加點無足輕重的砝碼。若是拒絕,便有猜忌之嫌。
算了,大不了到時候把這些人丟給侯爺處理,一起打發去瓊州。
心情稍定,白鈺冷這才道:“行,胡大人的美意我心領了,歡笙,把這鐲子收下,人…也一起領回侯府,安排個輕鬆的差事。”自始至終她一分眼神都沒遞給胡可秦,嘴上卻是體貼,“既然是胡大人的人,怎麼好太累著。”
目的達到胡可秦也就放心了,至於白鈺冷的態度如何,他不甚在意,不僅絲毫沒覺察到她的惱怒,甚至還曲解了她的意思,以為她是想把‘雲奇’和‘梧桐’安排在彆處,又不方便在他麵前明說,哈哈大笑了起來:“白首輔太客氣了,既然送出去了自然就不是我胡某的人了,白大人想怎樣差遣當然悉聽尊便。”
……
白鈺冷今天的耐心已經告罄,事情談妥意味著一切結束,多餘的言語和情緒一並掐滅。她正要起身告辭,一個身披玄袍的人忽然大步踏進來,掀衣跪下衝胡可秦播報,語氣振奮:“大人!樓下的決鬥結果已經落定,那康大永終於斷了兩個月的連勝紀錄,這次直接賠了三千兩銀子呢!”
“哦是嗎?哈哈哈哈那可真是太好了,終於能搓搓這個目中無人家夥的銳氣了!”胡可秦拍手叫好,白鈺冷則是一臉困惑。
原來這雲鶴樓底下,坐擁的正是那條大名鼎鼎的促織街。胡可秦和一眾朋友,平日裡最愛的便是在‘天下無敵’場裡下賭注。
下賭的樂趣自然在於不可預測性,可康大永此人盤踞賭場兩月有餘,竟無人能敵。按理說,他若是識趣些,像他這樣無權無勢的江湖人士,賺得朋滿缽滿之後,就該麻溜滾蛋彆擋著彆人的道。可他倒好,還真把這裡當成自家地盤,覺得自己是個人物了!
在康大永還有許多賭徒的眼裡,開放給天下人的賭場,自然是可以毫無顧忌真憑本事吃飯,可皇城根下的富貴街並非如此。
胡可秦冷眼旁觀了兩個月,覺得是時候讓姓康的挪下位置了,但他自己並不熱衷親自下場去鬥,於是想了個有趣的法子。
之前他在外遊曆時,無意間獲得了一隻品種獨特的蟋蟀,看上去行動笨拙、倦怠不已,實際上總能在對方放鬆警惕時反將一軍。
這原蟋蟀的主人是個蓬伽老人,大限將至,不得不將此寶貝托付於人。胡可秦得到這隻蟋蟀後,一直按照老人交給他的方法精細養著,自己卻不急著命名。說來胡可秦也是個迷信之人,此物有靈,他就是等著有一天因緣際會下,這隻蟋蟀能匹配上一個真正的主人。
康大永占據霸王之位已久,許多人都變得畏畏縮縮不敢應戰,生怕折損了自己的寶貝促織、一蹶不振。胡可秦眼睛一滴溜,決定派出自家侍從在一旁觀察,若是有勇士敢應戰,那麼他便用這隻蟋蟀助他一臂之力。若是戰勝了康大永,那他不僅會將這促織拱手相讓,還會另賞一千兩銀子給此人。
待到侍從解釋完前因後果,白鈺冷笑了笑:“胡大人真是好興致。”
胡可秦喜道:“阿方,快把這位義士請上來讓我見見。”說罷他轉頭準備向白鈺冷告辭,“白大人今日辛苦,胡某改日一定登門拜訪!”畢竟首輔這類人物,一般百姓是見不著的,胡可秦顧及著白鈺冷身份,因此打算換個地方接見。
“不必,胡大人若不介意,也讓我見見此人。鈺冷也是惜才之人。”白鈺冷不是那種兩耳不聞窗外事的書呆子,京城裡流行的娛樂活動她也有所耳聞,要是能挖掘到一些奇人異士為日後所用,也是一件不錯的事。
既然首輔大人如此表態,胡可秦隻好又坐了回去,局促一笑:“也好也好,首輔今天興致頗高,咱們不妨喜上加喜。”
“小的遵旨,請白大人還有主子稍後片刻。”
————
此時此刻,‘天下無敵’鬥場中,人聲鼎沸,歡呼聲和唏噓聲此起彼伏。
比賽開始前,一片死寂的決鬥場重燃火花,眾人陷入了下注的興奮狂潮,但大部分還是一邊倒地壓了“黑寡婦”。
畢竟…這“白寡婦”怎麼看怎麼不精神,還和“主人”不熟,這哪裡來的勝算?不過,還是有不少人看好夜景瀾手裡的這隻,說不定奇跡發生,這神秘的“白寡婦”就是一匹黑馬呢?那些早就看不慣康大永的人也巴不得他能栽個大跟頭。
現在,紅木桌上宛如有硝煙散去,爭鬥結果清明浮現,隻見那隻威風凜凜的“黑寡婦”已經變得傷痕累累,一隻腿還被咬瘸了,狼狽至極。而反觀“白寡婦”,它歪著無辜的腦袋,好像把對方搞成這副樣子跟自己沒有半毛錢關係,微微欠了個身,轉頭又睡下去了。
……
連夜景瀾本人也沒想到是這種效果。不得不說,這家夥雖然是今天才在他手上,卻莫名有種一見如故的味道,行事作風仿佛得了他本人的真傳。
裁判官朗聲宣布:“本場比拚‘白寡婦’大獲全勝!恭喜這位…大人,額抱歉,請問這位大人貴姓?”
方才眾人全都沉浸在緊張的下注之中,一時間竟忘了問這位挑戰者是什麼來頭。
徐宥懷正想提醒他彆暴露身份,就聽到夜景瀾大聲答道:“免貴姓白。”
……
“好!恭喜白大人贏得了本次比拚的勝利,康大人願賭服輸,需奉上三千銀兩。”
夜景瀾風度翩翩地朝康大永拱手道:“康大人承讓了!”
康大永麵上無光,但也不能失了氣度,隻好梗著脖子粗聲道:“白大人深藏不露,康某甘拜下風,三千銀兩的銀票,請大人隨我去取!”
這時,原先一直沉默隱形在旁的黑袍侍從開了口:“白大人且慢,康大人的銀票可以稍後再取,不知白大人是否願意見一見這隻蟋蟀真正的主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