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兩個人摸黑出了樓,在富貴街上邊轉悠邊找起了鎖匠。
夜景瀾仔細一琢磨,既然白鈺冷並不喜歡太後的“美意”,那自己乾脆把這鎖融掉,重新做一個金戒指送給她,這樣總歸是有儀式感了吧?
徐宥懷頂著一腦門寒氣,跺著腳,頭皮發麻:“我說你乾嘛不直接找個禦用鎖匠上你家來弄?好歹是個侯爺,害得我大冷天兒的淨跟著你在外頭受罪!”
夜景瀾笑了笑:“梓賢兄是要造反嗎,你當皇宮是我家開的?這侯府雖然是夜府,可上上下下都有白鈺冷的人,連馮氏都被禁足看管起來了。我要是找了鎖匠來,她肯定得盤問我,那不就暴露了?還算什麼驚喜。”
徐宥懷抱胸挑眉,臉上寫著:你這廝不整出個“驚嚇”就不錯了,還“驚喜”?
許是快過年了,入夜之後,富貴街上張燈結彩,往來人流熙攘,雖有寒風,但熱鬨的氣氛驅散了不少凜冽,紅彤彤的燈籠映照得人們一臉喜氣。
皇城根腳下的街道,置辦得就是齊整,石頭塊方正乾淨,灰色典正,所有的店鋪在兩側一次排開,有算卦的、貼膏藥的、釀酒的,還有藥鋪和水產店。
夜景瀾吹了小調,心情舒暢,自打來了這個世界,他還是第一次體會到如此自由的感覺。他東瞧瞧西看看,像是進了大觀園樂嗬嗬的劉姥姥。
“哎梓賢兄,你吃糖葫蘆不?”
“那個水晶燈看著不錯,買一個回去?”
雖然徐宥懷自己平常也愛閒逛,但一般來說都是他比旁邊的人活躍,夜景瀾如此,實在是有點搶了他的定位和成就感,所以略顯興致缺缺。“行了行了,咱們的任務不是找鎖匠嗎,趕緊的!”
“哎呀著什麼急!”夜景瀾嘴裡把糖葫蘆咬得“嘎嘣”一聲響,把簽子往徐宥懷前一送,“你吃不吃,來一口?”
徐宥懷一想到剛才雲棲閣多好的氛圍被他橫插一腳就來氣,直接嫌棄地挪開一步,用“大可不必這麼曖昧”的眼神義正嚴辭地拒絕了夜景瀾的熱情。
夜景瀾正要打趣他,忽而人潮湧至,四周沸騰起來,兩人像是激流水波中的兩塊石頭一樣被衝來撞去。
“這是怎麼了?”夜景瀾伸手就要抓著一個人問,“你們都是趕著去做什麼?”
那人莫名其妙地看了夜景瀾一眼,匆匆一擺手道:“您老到都溜這兒了還問我這是去做什麼,那裡,您去看了便知!”
兩人順著這人的指向望去,徐宥懷如夢初醒般一拍腦袋喊道:“原來咱們不知不覺走到促織街來了!”
促織,通俗來講就是蛐蛐,追溯起來,從建安年間開始,鬥促織就是金陵城最為流行的娛樂,王公貴族們爭相追捧,一些樂得不務正業的公子哥兒們更是趨之若鶩,當然,這是瑜光帝最愛的一項遊戲。貴族間如此流行,少不得也要流行到皇城根腳下的百姓生活中,連富貴街上都單獨留出一條巷子,專供促織店經營。
不過話說回來,鬥促織本身的樂趣倒是其次,關鍵一字在於“賭”。
這促織街上大大小小三十多家店鋪,外表看著平平無奇,但裡麵早已廝殺成一片血腥的鬥獸場。豪擲千金的背後,有些人一夜暴富,但更多的人是血本無歸,落得個傾家蕩產的下場。
華燈映照下,夜色玲瓏,透明冰晶中透著一點紅火,一家擎著巨型牌匾的店鋪引起了夜景瀾的注意。隻見這牌匾上寫著水墨勾勒的四個大字“天下無敵”,旁邊還畫著一直鬥大的蟋蟀,瞪著睥睨無雙的大眼睛瞅著來人。
吼,夠狂啊!
夜景瀾的嘴角玩味起來,徐宥懷瞥見這表情就知道這小子在打什麼主意,他抱胸成防禦姿勢:“我身無分文,你可彆找我打劫!”
夜景瀾“嘖”了一聲,故作深沉地拍了拍他,“格局,格局呢?我就奇了怪了,你這禮部尚書豆大點的芝麻眼兒心胸,是怎麼支撐我們萬國來朝的氣派的?”說罷抬腳欲進“天下無敵”鬥促織場。
徐宥懷連忙拉住他,“我跟你說,這店整個金陵城都知道,是個吃肉吐不出骨頭的地方,你玩不過那些瘋子的!”
夜景瀾衝他嫣然一笑:“哥知道你窮,今專門來帶你賺點零花錢!”
你這個以己度人的蠢貨!徐宥懷嘴角抽搐,內心苦笑,覺得此去一番大概率是要被夜景瀾給賣了。
夜景瀾的自信也不是毫無由來的,他自己雖然沒鬥過蛐蛐,可原主確實玩蟋蟀的一把好手。和原主合二為一後,這種技能自然也轉移到了他的身上,也難怪他一看到這家店的牌匾就熱血沸騰。不過以往原主都是披著鬥篷,偷摸著跑出來堵上一兩把,因此連徐宥懷都不知道他還留了這麼一手。
踏入亮如白晝的廳堂,繞過屏風之後,格局豁然開朗,正中間擺著一張紅木長桌,兩邊各置一張座椅,供決鬥之人相對而坐。正中間的座椅留給裁判員,除此以外,周圍有散座的觀眾,也有二樓雅間的座上賓前來觀看下注。
這張紅木桌椅,就是名副其實的“擂台”了。
今天在這裡擺擂台的人叫做康大永,江湖人士,文不成武不就,唯有玩促織是一把好手,頗有天賦。凡是找到自身之道的人,總能混出些名堂來,憑著這“賭場”,康大永如今也是腰纏萬貫的人,闊綽得很。他最近養出來的蟋蟀,又幫著他連贏了好幾場,氣得許多輸了錢財的人眼睛紅得像兔子。
夜景瀾和徐宥懷邁進來這回,正是場子冷下來的間歇。隻見康大永那隻通體漆黑,個頭碩大的蟋蟀,接連戰了三場之後也不見疲軟之色,反而左搖右晃,倒騰兩腿作躍躍欲試狀。
一旁的人們躊躇著,止步不前,互相咬著耳朵:“你去試試,總不能讓那姓康的占儘了彩頭!這蟋蟀鬥了三場指不定倦了,有可乘之機。”
“說得輕鬆,你倒是上啊,你那寶貝藏著掖著能賺到錢?”
話是這麼說,可這黑腦殼的家夥實在戰鬥力卓絕,誰也不想被它傷了自己“搖錢樹”。畢竟養一隻上好的促織戰士,可得費上經年累月的功夫,不比養公子小姐輕鬆,一場下來,很難不賠了夫人又折兵。
店裡的小廝見無人應戰,隻好趕緊站出來喊道:“老爺夫人先生小姐們,康大人說了,此番再戰,各位隻管提條件,康大人都可以退讓,就算咬了一隻腿也可算贏了五百兩銀子!”
眾人麵麵相覷,小廝遇了冷,隻好扯著嗓子繼續加碼:
“一千兩!”
“一千五百兩!”
“兩千兩!”
這真金白銀壘上去的砝碼讓許多人蠢蠢欲動,眼冒綠光,但總是差口氣,小廝喊得嗓子都冒煙了,就是沒有個“出頭鳥”站出來。
小廝清了清嗓子,正待再嚎,忽而一個清朗少年音拋向空中,擲地有聲:
“告訴你們康大爺,兩千兩太少,再加一千!”
此話一出,眾人嘩然。
“我天,這人誰啊,好像從來沒在這兒見過。”
“嗬,又是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冤大頭,有的好戲看嘍!”
後麵的徐宥懷都快給他跪了:“夜景瀾你個棒槌…”夜景瀾眼疾手快捂住他的嘴,“噓,相信哥,空手套白狼三千兩不是問題。”原主昔日熱愛鬥促織的電流已然在他身上流淌起來,他現在心癢難耐。
徐宥懷“呸”了一聲,惹得夜景瀾嫌棄地挪開了自己的巴掌,還在衣服上蹭了蹭。可徐宥懷顧不上揶揄他,得了“言論自由”的他終於崩潰地補完了後半句話:“夜景瀾你清醒一點,看看你現在手上有促織嗎!”
……
我靠!!!
環顧鴉雀無聲的四周,從一圈姹紫嫣紅的蛐蛐叢們中,夜景瀾這才意識到他居然忘了最重要的事情——他手上根本沒有促織!
可這賭場,金口玉言,尊嚴至上之地,哪有他撤回的餘地?夜景瀾雖說平日裡沒臉沒皮的,可一到關鍵時候自尊心高得嚇人。此時風一吹,他才發覺自己的背後已經被冷汗浸透了。
康大永搖著自己的五短冬瓜身材,從裡屋的雅間踱步而出,方才將儘半個小時的喊話快令他昏睡過去,誰知竟有人出口就是“三千兩”!他喜不自禁,興奮不已,搓著手張望:“是哪位義士下了三千兩賭注?”
……
“義士”夜景瀾此時不太想回話,俗話說“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他這個“巧婦”現在表示十分為難。
正當他騎虎難下時,身旁忽然竄出一個人,布衣打扮,刻意頷首,向夜景瀾雙手奉上一隻精致鐵籠,裡麵睡著一隻青綠色的蟋蟀。“大人不介意的話,可以用我家大人手裡的這隻比拚,大人他很有信心能助您一臂之力。”
夜景瀾狐疑道:“你家大人為何不自己去比?”
那侍從恭敬平和作答:“我家大人不便露麵,隻要見到有敢於挑戰的勇士,總是願意傾儘所有相助。大人不必多慮,若能用此蟋蟀鬥勝,則贏錢全歸大人,若蟋蟀負傷有損,大人也不用賠償。”
既如此,夜景瀾也沒什麼好推辭的,有總比沒有強。
“行吧,就用這隻比。”夜景瀾接過籠子,衝康大永微微頷首,“夜某還請康大人多多指教。”
康大永精神振奮:“不敢不敢,夜兄有請!”他也將自己的寶貝接了過來,“在下這隻名叫‘黑寡婦’,彆看是隻母的,咬起對手來可是凶悍了!敢問在下的這隻名字叫作…?”
夜景瀾轉頭正要問那侍從,對方提前開了口:“我家大人說,領它出戰的人即可為它命名。”
這下夜景瀾犯了難,乍一聽“黑寡婦”這名字,再看看手裡這隻青瓜色的大家夥,怎麼看怎麼覺得取名叫“綠巨人”更合適,然而……
萬一這倆看對眼了怎麼辦!
他瞅了瞅眼前這隻蟋蟀:這家夥看著挺壯實,就是有點蔫巴且嗜睡,像極了躺平擺爛的他自己。不過細看起來,這隻“瞌睡蟲”似乎…也是雌的!
那沒事兒了,還不用落得個占人家便宜的名聲,甚好!
夜景瀾大喜,挺直胸脯擲地有聲道:“我手裡這隻,名字就叫作‘白寡婦’,有請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