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山上(1 / 1)

大步跑在熟悉的鄉間小路上,但此時此刻,阿媛的心裡卻沒有一絲一毫玩鬨的心思。

因為她知道,大頭用力把她推走,並不是讓自己,隻會蹲在原地哭泣。

快一點,再跑快一點!

“啊!”女孩突然趴倒在了泥地上,一側的膝蓋直直地磕在了凸出的石塊上。

她強忍淚意,緩慢地自己從地上爬了起來。

東山附近一般不會有人,此刻若等她跑回家裡,怕是早已經來不及了。

而離得最近的一家……

熟悉的身影驀然出現在了她的腦海裡。

那樣厲害的小秋姐姐,一定能救得了大頭的!

——

從阿媛強忍著哽咽的哭腔中,白秋勉強了解了事情的經過。

她與柳易清交換了個眼神,將阿媛放到他懷裡,刻不容緩地想要直接出發。

“等等!”柳易清蹙起眉,將明顯站都不住的阿媛,放在了一旁。

他直起了身來,在最後關頭攔住了白秋。

“這個拿著。”他腳步匆匆地從屋裡拿了什麼,轉身遞給白秋。

她來不及說什麼,轉身大步走了。

……

她一個人真的可以嗎?

望著遠去的背影,柳易清沉默想著。

雖然他不止一次地見過白秋“力能扛鼎”的樣子,但……

這樣一副看著,柔弱無比的瘦弱身軀,哪處磕了碰了,不招人心疼?

可他如今的身體,又能做些什麼呢?

他試探性地提起一絲內力,斷裂的經脈勉強運作了起來。

喉間湧上一股血氣,被他強壓了下去。

柳易清苦笑了一聲。

一路上跌跌撞撞的阿媛在遇見可靠的大人後,終於安心地閉上了眼。

她的使命已經非常圓滿地完成了。

柳易清將阿媛從一旁的椅子上抱了起來。

就算不能和白秋一起,此時他也有更重要的事去做。

——

半個時辰前。

“臭小子,上次讓你給跑了,這次看誰還來救你!”

不僅個頭比他們高,而且年紀也比他們大的幾個孩子,將大頭和他身後的阿媛都圍了起來。

“上次我不過想借他的東西玩玩,他還直接打我呢!”

一旁的一個個子稍矮的孩子叫嚷起來,然後又引起了一連串的回應。

“是啊,是啊,這個沒爹的野種,怪不得這麼沒教養!”

想揮出去的小拳頭,又因為顧忌著身後的人,最終隻是被握緊了,克製著放在身側。

“你看你看,他還握拳呢,又想打我們!”

“我娘都說了,讓我們離這個瘋子遠一點。”

稚嫩卻尖銳的話語逐漸演變成推搡,身後的阿媛甚至都有些害怕得發抖。

不能再讓阿娘給自己賠禮道歉了。

低著頭的小男孩這樣想著。

“我跟你們走,你們讓阿媛離開。”他倏然抬起頭,硬邦邦地開口。

隻是一個小女孩而已,她又沒跟他們有什麼矛盾。

領頭之一的大孩子林識這樣想著,道:“那就讓她……”

“不能讓她走!”

還沒說完的話就被打斷,緊接著後麵的孩子們開始七嘴八舌地補充,“林識哥,你不知道!好幾次我們讓她走了,但這小丫頭反手就去跟大人告狀!”

“還說我們欺負他,明明每次都是他先打我們的!”有人憤憤不平地開口。

“今天一定要給他們一個教訓!”

“我聽說東山那邊的野豬下崽了,讓他們去給我們捉兩隻玩玩唄。”

“可我娘說了不讓我往哪去……”

“膽小鬼,我們都去過那了,那根本啥都沒有。”

“那邊有野豬?我怎麼不知道……”

“去看了不就知道了。”

孩子們的話帶著天真的殘忍,歡聲笑語間,就決定了他們的“報複”。

“要是真有野豬崽,讓他進去偷不就好了。”

……

對於父母口中常提及的“禁區”,有幾個孩子顯然已經生了膽怯,紛紛找了理由,在半路就跑得不見影了。

“切,膽小鬼。”虎子不屑地嗤笑。

最終留在這的,隻有幾個膽子大的,和兩個被推搡著過來的,大頭和阿媛。

“哪有什麼野豬啊,我們還是回去吧……”有人輕聲嘟囔著發出異議。

可惜帶頭的兩個並未聽從,帶著他們不斷深入。

一串窸窣的腳步聲響起,腳底落在枯葉上發出輕響。

一聲突然的發現打破了他們的小心翼翼。

“快看,那個是不是它們的窩!”

四周本就荒涼,這些野豬也不講究,在一處略顯偏僻的角落就直接搭起了窩。

不知是幸運還是不幸,竟就這樣讓他們這群孩子誤打誤撞地找到了。

樹洞裡傳來幼獸的哼唧聲。

“你去啊!”虎子的手在大頭背上用力推了一下。

“彆……萬一……”阿媛的阻止還沒說完,大頭就將她的手拉了下來,三步並作兩步地進去了。

與其在那裡躊躇,不如趁著大的不在,趕緊拿完東西走開。

說不清是恐懼還是自己心中本來的好奇,大頭探著腦袋看了幾眼,才從中挑了一個看著最活潑的帶了出來。

“他真拿出來了!”

“怎麼就拿了一個,我也要!”

眼見漆黑的洞穴並沒有什麼危險,本來就桀驁的小男孩們更是站不住了。

從第一個人跑過去,演變成幾個孩子爭先恐後地一擁而上。

“你看,好小的小豬崽,跟咱們家裡養的,好像真的不太一樣。”身邊沒人,大頭湊到了還站在原地的阿媛身邊,讓他看自己手裡的東西。

“真的誒,它們好像更黑一點……”氣氛略微活躍了起來,阿媛也不再那麼害怕了。

玩鬨使他們這一群不懂事的孩童忘了時間,樹林本就陰森,所以他們也就沒發覺,林子外,落日正緩慢西垂。

外出捕獵的野獸,此刻也該回到自己的巢穴了。

一隻隻離開巢穴的幼崽不斷嚶嚀,到最後,此起彼伏的尖聲嚎叫在孩子們的手中響起。

“哼!吼!”不知何處傳來的吼叫驚起大片的飛鳥。

有什麼東西在靠近,連地表都微微發出顫動。

所有人臉上的笑容都僵在了臉上,動作在一瞬間停滯。

“……怎麼了?”有誰後知後覺地發出疑問。

“快跑!野豬回來了!”虎子尖銳的喊叫突然響起,將不知所措的眾人一下子喊醒了。

極其慌亂的場景,幾人逃跑時,還有幾個手中的小豬崽都沒拿穩,在身後越來越近的野獸喘氣聲中,摔到了地上。

脆弱的新生命轉瞬沒了聲息。

身後的兩頭大野豬被徹底激怒,勢必要將這群“凶手”全都殺掉。

慌忙的逃竄中,有人慢慢掉了隊。

阿媛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但腳下的步子也越來越慢……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大頭咬了咬牙,突然轉身。

“臭野豬,你看我手裡拿的是什麼?!”

犬牙尖銳的野獸,此刻也不由地被他手中,唯一的活崽吸引了視線。

在把阿媛推開的同時,大頭將手中的東西用儘全身力氣丟了出去。

“快走!去村子裡找人!”大頭朝她喊道。

說罷,大頭就趁著野豬跑開的時機,頭也不回地跑進了深林。

——

常日無人的地方,就算是一點踩踏的痕跡,此刻都明顯極了。

白秋靠著阿媛的描述和路上的蛛絲馬跡,很輕易地就找到了野豬的窩。

地上躺著幾隻被摔死的野豬幼崽,甚至還有一隻在哼唧爬動著。

大片淩亂的腳印,延伸到四麵八方,不隻有人的,還有獸的。

而且至少是兩隻。

空氣裡傳來明顯的血腥味,白秋循跡而去,發現隻是一隻被摔得更為慘烈的小豬崽。

提起的心略微放下了些。

平心靜氣,白秋不似常人的五感,還是抓住了那一聲,即將就要逸散在空氣裡的……

“救命!”

……

“滾…開…”

方才還能喊得出救命,此刻那野獸近了,虎子隻能拚儘了全身的力氣去抵抗。

他已經算是這群孩子裡個頭最大的那個了,但此刻能抵抗的,也不過隻是一時半會。

腥臭的野獸大張著嘴,尖銳的牙齒仿佛下一秒就要咬在了他的身上。

他下意識地閉上了眼。

鋒利的短劍從素黑的劍鞘中出鞘,一道直白的劍光頃刻劃過。

溫熱黏膩的鮮血莫名流了他一身,龐大的野獸失了力似得,突然倒在了他的身上。

虎子做夢一般地,睜開了早已淚流不已的雙眼。

素白纖細,卻沾染了絲絲血痕的手,伸到了他的麵前。

“你沒事吧,快起來。”

……

大樹被憤怒的野獸撞得不停搖晃,在樹杈上趴著的大頭也搖搖欲墜。

不算太粗的樹枝勉強支撐著他,但很不幸的是,從方才起,巨大的撞擊聲也蓋不住的,屬於斷裂“喀拉”聲,也不斷在大頭的耳邊響起。

怎麼辦?難道今天真的要……

從來沒在外麵掉過眼淚的大頭,此刻眼眶也逐漸濕潤。

他隻走神了一會,但下方的野獸也正好在此時,重重地撞向了那本不算太粗壯的樹木。

沒等到樹枝斷裂,孩童的手最終就已經失去了力氣,幼小的身軀被巨大的衝力甩了下去。

“啊!”

但,迎接他的並不是堅硬的土地,而是一個,帶著溫度的懷抱。

還好趕上了。

白秋此刻才終於敢放鬆地喘出一口氣。

安置好那一堆孩子,她就馬不停蹄地跑到了這裡,幸好大頭也聰明,知道自己往樹上爬。

大頭爬的並不算高,但此時白秋的手臂還是略微發麻。

放下還在愣怔的大頭,白秋轉身麵對她真正的對手。

比剛才那隻大了不少的野豬喘著粗氣,哼哧哼哧地看著他們,蓄勢待發。

方才是趁亂偷襲,才能一擊必殺,而現在這個,明顯難對付了不是一星半點。

但,柳易清給的這把短劍,她用著也趁手極了。

……

後麵哭哭啼啼地跟著幾個,腋下夾一個,背上又背著一個……

月光透過層疊的枝丫,為他們指引出一條磕絆,但微亮的路。

白秋就這樣拉扯著幾個孩子,從東山裡走了出來。

重疊又耀眼的火光,使得白秋不由地避開了視線。

家中的勞力大多都出了門,此時前來接應的,竟大多都是家中的婦女,甚至有好幾個,眼裡還閃爍著淚花。

看到從林子走出的身影,領頭的人也停下了腳步。

“娘!”

“識兒!”“大虎!”

……

此起彼伏的哭聲與叫喊聲不斷響起。

“都回來了嗎?還有人在林子裡嗎?”

“我家的出來了。”

“我家的也在。”

“都在就好!都平安回來了就好!”

關二娘摟著懷裡,剛從自己背上放下來的,半睡半昏的大頭,輕輕擦了下眼角的淚花。

白秋看著眼前,有些混亂,但劫後餘生般的溫馨場麵,嘴角也忍不住勾了起來。

明顯的注視感從身後傳來,白秋敏銳地回身看去。

明亮恍惚的火光閃爍間,落後於人群一步的青年,含著笑意,同樣舉著火把注視著她。

心臟驀地,重重地跳動了幾下。

白秋的眼睛不由地彎了起來,雀躍地一蹦一跳地靠了過去。

“晚上這麼冷,你怎麼也來了。”

“想著來接接你,畢竟路上這麼黑。”

“那我們走吧!”

“好。”

“嘶…”

“怎麼了?”他開口,語氣難掩關心。

“……柳易清,我的腰好像扭了。”

“等回去給你揉揉。”

“好!”

“我還好餓……”

“回去也給你做飯吃……”

夜話隨著他們的遠去逐漸飄散在微涼的月色裡。

一束離開了火堆的小小火把並無人關注,但它確是為離人,照亮了歸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