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一團正想猛烈燃燒的小火焰突然被澆了一大盆冷水,不痛,就是有點落寞。
還有一點的、不合時宜的,被拋棄了一樣的感覺。
有一點難過。
真的,隻有一點而已。
比起傷心,更讓她“害怕”的是,自己是不是在不知不覺中,已經惹柳易清厭煩了。
這個猜測讓她有些慌張,畢竟他們是這個異世界中最先對她表達善意的。
白秋真的不讓他討厭自己。
桌子上擺著的分量可觀、足以支撐一個尋常人家一年花銷的銀兩,除了被白秋進屋時瞥了一下,就再沒有得過她一個眼神。
反而,她黑白分明的眼睛一直盯著坐在一旁的柳易清。
蝶翼一般的黑色睫毛顫動,白秋眨了眨眼,眼中似有波光閃爍。
但她又很迅速地垂下眼,十分著急似得開口:
“好的,那我馬上就去收拾東西?”
白秋腦袋還沒轉過彎,她手腳左擺右擺地像是很慌張地要做些什麼,顯得倒是很匆忙一樣。
但是沒一會,擺動的手腳連帶著她整個人都安靜了下來。
她方才隻是下意識地應和柳易清的“催促”。
因為說完她就後悔了,這裡又有什麼東西是她自己帶來的呢?
白秋抿唇,後知後覺地感到一絲窘迫。
兩人莫名地都未開口,小而簡陋的室內產生了短暫的寂靜。
但萬物仍井井有條地運轉著,窗外,尖細清脆的鳥鳴仿佛就在在耳邊響起。
所以事情怎麼會發展成這樣呢,柳易清輕歎一聲。
他大概是知道的,月娘走之前是跟白秋說過什麼,但,自己其實也並沒有著急趕走白秋的意思。
習慣了從前的世事紛擾,這裡的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從饒有興致到無趣,也不過隻經曆了幾天時間。
輕易地勸走了月娘和柳命他們,對於這個自己隨手“撿”來的“小麻煩”,柳易清最開始其實並沒有多在意。
這樣扶危濟困的“戲碼”他其實做過很多,對他感恩戴德,叩頭發誓的不少,負德辜恩轉過頭來刺殺他的也很多。
這個名叫白秋的“失憶”女子並沒有什麼特殊的。
他也並沒有想要深究的欲望。
可,是自己這些天太過無聊寂寞,還是這顆早已被權力打磨的冷硬無比的心,久經傷病竟變得柔軟了幾分?
柳易清也不知道。
根本不需要半個月,隻需幾句話,柳易清就感受得到,這人的內心就和她的外表一樣——率真單純到甚至可以說是有些笨了。
但,就這樣一個人,偶爾展露出的敏銳與警惕,讓他都有些心驚。
半個月的時間其實並不算漫長,尤其小院的另一位住客還總是長久地陷入睡夢。
從躲在一旁悄悄地抬起眼睛偷看他,到他故意地展露一點善意就欣欣然地湊過來。
吃飯的時候像某種毛茸茸的小動物,嘴巴鼓鼓囊囊總是吃的很香,讓本來沒什麼食欲的他也忍不住多吃了半碗。
好幾次明明困得眼睛睜都睜不開,卻還是很笨拙地,湊過來想要關心“照顧”他……
可他根本不需要這些。
而且這些都不能變成讓她真的留下來的理由。
但看著眼前呆呆站在原地的少女,柳易清少見地感到了些頭疼。
午後的光線從白秋背後進入,蔓延並點亮了整個室內,但偏偏在白秋身上打下了一道有些落寞的光影。
剛才還在不知道忙些什麼的雙手此時又交握在了一起,糾結地向上勾纏著,無知無覺地顯露出一截伶仃細瘦地手腕來。
真的太瘦了。
她以前是不吃飯的嗎?明明這幾天吃的也不少,可還是沒見身上掛上多少肉。
柳易清忍住了想再歎氣的欲望,但到底是坐不住了。
青綠色的衣擺蕩起,銀白色的暗紋忽隱忽現,柳易清上前兩步,靠近了白秋。
溫熱的手掌帶著輕微的力度撫在了白秋毛茸茸的腦袋上,在白秋有些驚訝的眼神中,頭頂傳來一如往常溫柔清和的聲線:
“再等幾天吧,我聽說,最近會有雨。”
這是柳易清第一次主動靠近她,還摸了她的頭,很溫暖、也很輕柔……
但既然打定主意了要離開,就不能在繼續留戀啦。
所以,白秋隻允許自己放縱一下,就主動地退後了一步,第一次躲開了柳易清溫暖的掌心。
也是她第一次在異世拒絕來自他人的親近。
柳易清常年掛在唇邊的笑意微頓。
白秋青澀的小臉上綻起有些刻意的笑容。
“你放心,我不會賴在你家的,我想起來,你們救下我時,我穿的那套衣服還在嗎?要是還在,拿了它我就可以走啦。”白秋開口,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仍看著麵前的人。
她一點都不害怕雨,她隻是害怕被想要親近的人徹底討厭了。
不是身上的傷才剛好嗎,他並沒有想催這麼急,況且,他什麼時候說了讓她現在就走呢?
少女向上望著他的的眼神仍然單純率真,但柳易清並沒有錯過裡麵暗藏著的堅持。
仿佛下一秒得了眼前男人的回答後,就能毫不留戀地轉身就走。
唉。
柳易清黑色的羽睫顫動,他闔了闔眼,又很緩慢地睜開,他迎著光,本來深黑的眼瞳此刻也帶了些琥珀似的透亮,他開口:
“……衣服,衣服大概在你如今住的那間屋子最裡麵的櫃……”柳易清回她,不過還沒說完,一股冷濕的風從敞開的門刮了進來。
柳易清青竹一樣挺直的背一下彎了起來,一陣急促的、被壓抑著的咳聲響起。
白秋急忙地跑過去控製著力道幫他拍背順氣。
“怎麼樣?還好嗎?”白秋有些緊張地開口。
“咳……還好,沒事的,老毛病了。”咳聲漸緩,柳易清卻像是還沒有緩過勁來一般,仍單手撐著一旁的木桌。
他本來清亮深邃的黑色眼眸此刻不知道在想什麼,變得有些無神。
他頓了頓,漫不經心地隨口感歎道:“過兩日要是下了雨,天氣怕是要更冷些了。”
一場春雨一場暖,這個諺語也並不是誰都聽說過的。
比如白秋,她就沒聽說過。
“那這怎麼辦,要是天冷了你的病再加重的話,你一個人可怎麼辦啊?”
“讓關二娘過來幫忙照看可以嗎?”白秋實在是已經不覺得自己能照顧好病人了。
柳易清不置可否,輕微的咳聲又從他的喉嚨裡短促地冒出來了幾聲,他淡淡的視線偏移,逐漸地凝聚到了某個點。
白秋不自覺地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乾淨的地麵上,一個光斑在地上閃爍。
白秋有些驚訝地抬頭看,赫然發現頭頂房屋上,這樣的坑洞還有不少。
這,這怎麼行,她以前怎麼沒注意他們的居住環境竟是如此惡劣。
所以白秋腦袋一熱,也不管什麼後果地直接開口:
“我能多住幾天嗎?”
柳易清蒼白病弱的側臉看上去脆弱極了,他開口:
“如此,便多謝你了。”
——
明明才過了一個上午,白秋再看到這間小巧的、熟悉的房室竟覺得有幾分恍惚。
白秋關上門,背靠著竹門逐漸向下滑落。
“是因為我不會做飯嗎?”
方才臨走時最後一刻,白秋還是忍不住回頭問道。
這幾乎都要成為她的一個執念了。
“我並不需要一個會做飯的仆人。”柳易清不置可否,剛才的氣喘使他的頰邊還帶著一絲薄紅,他看著白秋,但唇邊逐漸勾起一抹帶著幾分無奈的笑意。
她不是很明白他的意思,白秋想,她也並沒有想給柳易清做一輩子的小仆人。
她不僅是為了自己,想給自己找一個安身之所。
救命收留之恩是一回事,月娘的心願是一回事……
但,常年跟死亡打交道,白秋分得出什麼是真正的命不久矣。
無論是壽終正寢,還是多麼淒慘零落的死亡,白秋都見過不少,他們都像一顆極為短促的流星,或明或暗地在她的生命裡劃過。
那麼,柳易清大概是這之中最為絢爛耀眼的一顆了。
他這麼溫柔、年輕,還這麼好看,白秋真的不忍心什麼都不做,任由他的生命緩緩流逝。
雖然就算她的存在也並不能減緩什麼。
可柳易清好像真的不需要她,而且他身邊也總會有很多人,甚至比她做得更好。
白秋抿抿唇,犯傻似得用力搖了搖腦袋,努力將這些消極的情緒從自己的腦袋裡趕出來。
算了算了,不要再想了,不是已經決定好了嗎,幫忙修繕好房屋後,就離開這。
這裡已經不再是那個可怖的末世了,反正不管是那裡岩洞還是樹上,總能有一個她的容身之所的。
白秋脩地從地上彈了起來,拍乾淨手上和衣服上方才沾上的灰塵。
她快走幾步,靠近並打開了柳易清剛才提到的,裝著她從前穿著的衣服的櫃子。
大大的木櫃子其實並沒有裝多少東西,幾件明顯偏大的女裝,看樣子是月娘留下的,一旁便是她被推下懸崖那日,身上穿著的,被勾的破破爛爛的外套和褲子。
為什麼都掉下懸崖了,自己還隻是受了些“不輕不重”的傷來,但白秋自己畢竟都穿越了,那再離奇的事也有發生的可能。
儘管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但突然看到到熟悉的衣服,往日裡那股身處末世如影隨形的恐懼便冷不丁的湧上了心頭。
但是她現在已經不在末世了,白秋閉了閉眼,又睜開,臉上逐漸變得麵無表情。
明顯不同於現在的衣服形式,留在這也是個禍害,她想,晚上就把它處理掉。
但是處理掉之前,白秋將自己的衣服都從櫃子裡拿了出來,認認真真地開始一件件翻找。
終於,在上衣某個隱藏的口袋裡,白秋找到了那顆,被特殊的膠質包裹起來的、黃綠色不知名花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