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秋。”
徐思顏上前一步緊緊地抱住了白秋,手臂不斷收緊,仿佛這就是他們之間最後一個擁抱。
被抱住的白秋眼睛睜大,有些震驚。
要知道平常這麼脆弱粘人的思顏可不常見,白秋抬起手臂,剛想也回抱她。
熟悉的精神係異能波動突然出現,下一秒,白秋就渾身僵硬,連話都說不出來一句。
“阿秋,對不起……”
白秋無比熟悉的女聲有些顫抖,帶著痛苦與掙紮。
控製一個強大的異能者並不容易,徐思顏由於異能使用過度而無比蒼白的臉從白秋的頸窩抬起。
她的神色還是如往常一般溫柔,可此時卻帶著些冷酷的釋然。
為了防禦外敵,洛城基地的背麵是一處高聳陡峭的懸崖,對於外人來說這裡可能是一處危險之地。
但對於白秋來說,這裡是她年少時起,就跟思顏走過了每一條小道、摸過每一顆山石的秘密基地。
白秋想過自己可能會死在喪屍的圍攻下,死在槍林彈雨的爭鬥中,可她沒想到,自己生命的終結點,竟會是在這裡。
纖白的手掌輕輕一推,白秋僵硬的身體猛地向後方深不見底的懸崖傾斜。
徐思顏下意識地伸出手,可最後還是看著白秋難以置信的黑白眼眸消失在了視野中。
“……阿秋。”
仿若呢喃的一聲響起,可惜再也沒有人能回應。
站在懸崖邊的人影逐漸在白秋的眼睛裡縮成一個細小的黑點,巨大的風聲灌進耳朵,原本就不算明亮的天光驟然熄滅。
墜落到崖底被碎地粉碎的那一瞬間是感覺不到痛苦的,甚至是死亡前一秒鐘,白秋還來不及怨恨,她隻是在想:
【為什麼呢,思顏?】
“嘭——”
白秋陷入了深沉的永眠。
——————
明遠縣外,青山崖下。
一駕黑馬素車無聲無息地駛過,駕車人風塵仆仆,黑發略有些淩亂,鄉間的小道上被帶起微微的塵土。
春寒料峭,滲著些冷意的風掀起布簾卷進車內。
從外麵看著明明極為狹小的車廂,可內裡卻彆有乾坤。
車廂的正中放了一方烏木小桌,上方一個鏤空雕花炭盆被牢牢固定著,周圍鋪滿了長毛的淺色獸皮,幾個軟枕被隨意擺放著。
盆中的炭燒的發紅,這想來也是極好的炭,發暖不生煙,讓整個不大的空間都氤氳著淡淡熱意。
可偏偏車廂內的唯一載客,最是能敏銳察覺出這悄悄穿入的冷麵春風。
“咳咳——”一串略有些壓抑的咳聲傳了出來。
出聲的人靠坐在車廂內側,當曾經一切權柄帶來的巨大威壓褪去時,如今他所顯露出的,才是最本真的顏色外表。
黑直的長睫輕輕顫動,在其下隱藏著的,是如出一轍的深黑眼眸,他的眉骨很高,眼窩深邃,眼尾上挑,是一雙不折不扣的含情目。
可偏偏鼻高唇薄,又顯得薄情極了。
不過再如何俊美多情,從前也是無人敢多看、敢非議的。
一線日光從縫隙中照射進來,在柳易清手上打下一道微暖的刻痕,他骨節分明的修長手掌動了動,埋藏在其中的青紫經絡上下起伏。
他此時也還穿著從前慣穿的深色衣裳,更顯得皮膚蒼白。
不隻是駕車人,多日的顛簸使柳易清的神色也稍顯疲憊,不過他們現在已經離目的地不遠了,且距離皇城天子腳下,更是隔了十萬八千裡。
被涼風一吹更覺室內悶氣,柳易清索性將眼前的布簾挑了起來。
青綠的景色映入眼簾,他自己也不得不承認,這的確是有彆於京城的生機勃勃。
不過,前麵的那團黑影是什麼東西?
柳易清凝眸。
坐在前方的駕車的柳命自然比他看的清,提聲道:“先生,前麵那好像是個人!”
言語間,竟還有幾分躍躍欲試。
“過去瞧瞧。”車廂裡傳來指示。
馬車疾跑幾步,柳命也伸長了腦袋去看這個,在他們必經之路“埋伏”著的,究竟是什麼東西。
沒過一會,隻隔著一層布簾,柳易清很容易就就聽到了柳命發的牢騷:
“嘖,怎麼不是刺客……”
空無一人的道路上,竟是躺著一個未穿外袍的女子,她的身上淨是塵土血跡,傷痕累累的嬌小身軀無助地蜷縮在一起。
“先生,這路上躺著個人,看上去還挺可憐的。”柳命略微提高了點聲音,意有所指地說。
車廂裡一片安靜,無人回應。
柳命挑挑眉,故意又提高了一點聲音說:“唉,這姑娘也真是倒黴,怎麼就恰好碰見我們這種冷血無情,隻會見死不救的人呢,沒辦法,那就讓她自生自滅吧!”
“……等等。”柳易清的聲音向來都是好聽的,聲如貫珠,清朗似玉石相擊。
不過柳命關注的可不是這些,聽到柳易清阻止的話語,他嘴角的笑意擴大,故意曲解他的意思:
“怎麼了主子,我們是要從她身上壓過去,讓她早早結束痛苦嗎?不得不說,還是主子您高啊!”
“……”一聲輕歎仿若錯覺。
“將她放上來罷。”
“是,先生!”
馬蹄咚嗒作響逐漸走遠了,隻剩黃土堅實的道路上殘留著幾滴血跡。
一旁的青山崖陡峭高聳,隻有幾株野草艱難地存活著。
晨光下,馬車本就不快的速度更慢了些,晃晃悠悠、不緊不慢地趕往他們的最終目的地——桃源村。
——
【白秋,基地並不需要你這種任性妄為的人,聽我們的命令行事很難?】
【阿秋,對不起……】
過往的一切在白秋的腦海裡盤旋,快樂的、吵鬨的、讓人難以忘記的聲音與畫麵錯雜交替,吵的她不得安寧。
怨恨或是不解,愧疚或是解脫,白秋這短暫的一生做過很多“錯事”。
但她還有很多事沒來得及做,她還不知道她最信任的那個人為何要把她置於死地……
要是時光能夠倒流,要是能夠從來一次……
白秋無意識地蹙眉,失去血色的側臉蹭動著身下並不太細膩的布料,長且翹的黑色羽睫顫動,薄薄的眼皮輕輕起伏。
陰間也有太陽嗎?
白秋原本黑亮的眼睛此刻無神地微睜著,有些怔鬆地看著隔窗傾灑下來的大片明媚日光。
末世的天空從來都是灰暗的,無邊際的黑沉,讓人從來不敢抬頭看。
自白秋記事以來,除了在百年前末世還未開始時遺留下的舊時影片中外,她還從未見過如此燦爛且溫暖的東西。
傷痕累累的身體再一次正常運行,白秋的第一反應卻是那如同噩夢一般的背叛,竟然是發生過的現實。
墜崖前還沒反應過來的情緒遲鈍地湧上心頭,不過一切的回想也隻在幾瞬,下一秒,無比陌生的環境就迫使白秋轉移了注意力。
這好像是一座用竹子搭建的屋子,四周擺放著的家具簡單,但卻都是白秋沒見過的形製,隱約透著一股古樸風。
墜崖時不斷磕碰出的傷口仍然泛著隱痛,可是她原本穿著的衣服已經被換了一身,坐起來前她的身上還好好地蓋著輕軟的被子,潔白的布條纏繞在白秋的傷口上。
誰救了她?
還有,這是…什麼地方?
末世149年還有這種地方嗎?
不對!
以前的影片裡她也看到過,她這種情況,好像叫……
穿越?!
“你醒了?”輕盈的竹門在白秋尚在震驚於自己的新結論時,被悄然推開,可緊接著傳來的溫柔女聲實在讓白秋提不起很大的防備。
來人一身樸素的淺色衣服,月白色的發巾將她黑色的長發盤起,隻餘額前幾縷碎發柔順的垂著。
“哎呀,受了這麼重的傷怎麼還自己做起來了,怎麼樣,還有哪裡很痛嗎?”
月娘輕輕蹙起眉,快走幾步,滿臉關切地坐在了白秋的床邊,過來時身上還帶著淺淡的香氣。
僅存的一點點警惕也不知不覺地被消磨掉,白秋到現在也還是沒學會應對這種溫和的、毫無攻擊性的人。
一肚子的疑問也被堵在喉嚨裡,白秋圓溜溜的眼睛剛對上來人的看過來的視線,就下意識地偏開了,她細白的手指揪住被角,稍顯窘迫地憋出了句:
“……不疼。”
其實很少有人跟白秋說過,她的長相是偏向幼態的,多年的開荒生涯磨掉了她最後一點嬰兒肥,不過還是看著臉小鼻翹,眼睛也幼幼圓圓,跟她的那充滿攻擊性的力量係異能完全大相徑庭。
所以月娘看著此時蜷縮在被窩裡,看她的眼神還帶著掩藏不住的不安與警惕的人兒時,心中更添愛憐,聲音愈加放柔:
“你叫什麼名字?”
“白秋。”
“那……小秋?”
白秋的手指幾乎要把被子攪破了,頂著這人讓她感到無比奇怪的、坐立不安的視線,輕輕“嗯”了一聲。
白秋隱約知道,從前那些人他們私底下對她的評價,都是冷漠,甚至是不好相處的。
但其實,她隻是不知道怎樣跟一個全然陌生的人打交道,也有些厭倦這樣做了。
總是遊走在生與死之間的小隊,上一秒再怎樣鮮活的人,下一秒也會像脆弱的蒲公英一樣綻開血色的花……
時間一長,她的神情也越來越冷淡,話也越來越少,而她基本的社交技能,都被用在了她為數不多幾個好友身上。
所以到底誰能來告訴她,該如何去麵對一個陌生,但卻對你沒有威脅性甚至是救了你的好心人呢?
反正白秋此時的感激中,是帶了些惶恐,甚至是不安的。
“那……小秋,你昏迷了一天一夜,現在餓不餓?想不想吃飯呢?”月娘問。
吃飯?!他們救了她已經是大恩了,食物那麼珍貴,她還什麼都沒有為他們做,怎麼還能吃他們的食物!
白秋立馬坐直了身子,忙道:“我不餓,我不吃……”
“咕——”
突如其來的聲音讓白秋想死的心都有了。
果不其然,月娘輕輕地笑了聲,眼角帶起淡淡的紋路,隻留下了句:
“小秋好好待在這,我把飯菜端進來。”
白秋泛紅的臉埋在了被子裡,心裡發出無聲的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