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傅錚便被父親叫到了祠堂。
傅氏一族靠販鹽起家,吳郡瀕臨東海,靠海吃飯的漁民多會利用海水製成粗鹽,而兩百年前,傅氏先祖看中了鹽的市場,選擇加工鹽來售賣,傅氏一族由此發家。
但沒賣多久,傅家便陷入了困境——官府實行鹽鐵專賣,禁止私鹽售賣。
本來這政策確實會對傅家有衝擊,但無奈百年前的前朝已趨於沒落,官府對地方郡縣的管控早已微乎其微。再加上官鹽有時又會摻雜泥沙增重售賣,導致官鹽愈發質劣價高。
官鹽如此,私鹽便屢禁不止,不少平民更願意冒些風險去買價廉物美的私鹽。傅氏一族借此售賣更為優質的細鹽,迅速搶占了市場。
如今前朝覆滅,新朝急於穩固政權,卻疏於了對周邊郡縣的管理,就比如臨川郡的匪患,如今已有數十年之久,仍未得到解決。
新上任的吳郡太守雖是朝廷命官,但強龍壓不過地頭蛇,也不敢招惹傅氏一族,反而對他們禮遇有加,傅氏一族便成了吳郡當之無愧的土皇帝。
士農工商,商人到底最低等的存在,縱使如今吳郡太守如今囿於形勢,暫時不敢對他們下手,但商人哪鬥得過朝廷官員?
從商百年,傅氏從未出過一個讀書人,這也是傅氏家主最大的遺憾,如今自己的兒子倒是在讀書一事上頗具天賦,傅家主對此自然欣慰。
可今早剛起,便聽大丫鬟來報,說是傅錚昨日寵幸了個丫鬟。
若是旁人,傅家主也不會這麼在意,可自己的兒子明年就要參加春闈,若耽於女色,萬一明年落了榜,那傅家主這20多年來的籌謀便毀於一旦了。
如今傅家隻能靠著賄賂來求得官員的庇護,但這終究不是長久之計,日後新朝穩固繁盛之時,便是傅家倒台之日。
“你可知你犯了何錯?”傅家主側身站在傅錚麵前,對著祖宗排位合掌作揖後,才轉頭看向跪在地上的兒子。
“兒子知道,兒子不該耽於美色,今日是我之過,日後不會了。”傅錚朗聲回答,語氣中卻沒有多少愧疚之意。
預知夢一事他暫時不想告訴父親,雖然他已經相信這夢就是在給他預警,但他怕告知父親後反添了變故,所以他緊閉口風,隻為昨日一事道了歉。
“哎……”傅家主歎了口氣,看向兒子,青年脊背挺直,麵上也是端莊肅穆,絲毫沒有誆騙他的意味。
傅家主見此也不再多說什麼,隻多勸了一句,“你知道就好,我們也不想這麼嚴厲的,隻是你知道傅氏如今的情況……”
“兒子知道。”傅錚打斷了傅家主的話“父親和我說過很多遍了,兒子記得的,兒子一定會高中進士,為傅家的未來謀劃。”
“好好好!”傅家主欣慰地捋了捋長須,帶著笑意將傅錚扶起,“有子如此,夫複何求啊。”
傅錚心中意動,看向兩鬢斑白的父親,心中也多了些許感慨。他在父親的庇佑下長大,如今父親年事已高,也到了他該為傅家出力的時刻了。
季竹心和顧詢墨二人絲毫不知傅錚此人的變故,隻因兩人此刻各有憂愁。
顧詢墨近來在朝中發表的一些政見可圈可點,不僅朝中官員對她有了改觀,連帶自己那些兄弟們對她也多了些忌憚。
原本的計劃中,季竹心是希望她受到關注的,畢竟這樣可以增加聲望值,也能為二人日後的奪位增加些籌碼。
但昨日係統手冊更新後,兩人卻改變了戰術。既然顧詢墨最後會撿漏稱帝,那就不能太引人注目。從前是沒辦法,隻能一味的恃勇莽進。但如今,她們若再一味展現自己的才能,隻會讓其他各皇子將矛頭對準她。
所以今日一早,顧詢墨便停了讀書一事,轉而約著裴寄舟去了酒樓。
季竹心是十皇子側妃,若要出去還得喬裝打扮。況且今日她們的行程還有晚上去青樓,季竹心對青樓沒什麼興趣,再加上去青樓也是做戲,到時候還得發揮演技,太累。
季竹心想了想便拒絕了同行。
自從知道十皇子正妃已經確定後她便有些煩惱。倒不是煩惱正妃來了之後她的地位,而是擔心她進門後多了變故。
一來是正妃來後,掌家權便要落在她手中,掌家新婦難保不會去看賬本,獻王撥給他們的私兵又都是用府中的錢養著,若被發現,恐生事端。
二來是顧詢墨的女子身份,若正妃有異心,這身份便是潛藏的隱患,不知哪日便會成為捅向他們的刀。
“哎……”季竹心看著賬本,撐著腦袋歎了口氣。
“在想什麼呢?”江霽從偏房走來,在桌前為她斟了一杯熱茶,走上前遞給她,“不然……和我說說?”
“在想明年春闈後正妃進門一事。”季竹心也不和他客氣,直白地將心中煩惱儘數說了出來。
江霽做的是賬房先生,自然知道這些賬目的細支,所以她也不需要隱瞞。
“在我看來,你無需太過擔心。”江霽聽完事情經過,沉思片刻開口,“我倒覺得,這對我們而言是好事。”
“怎麼說?”
“你還記得三年前我春闈落榜那次嗎?”
江霽突然提到三年前的事,季竹心一時間有些摸不著頭腦,“記得,怎麼了?”
“我那次落榜其實並不是考差了。”江霽尷尬地摸了摸鼻尖,也不敢看季竹心了,“那是因為我根本沒去考。”
“什麼?!”季竹心不可置信地看向江霽,轉念一想又問道,“可這和我說的煩惱又有什麼關係嗎?”
“有的,那日我早起便準備去參加春闈,可誰知路上卻被一女子絆住了手腳……”江霽將事情經過娓娓道來,“那女子其實就是戶部侍郎之女,隻是我當時並不知她姓名,誰知今日你一說,我才知曉原來她叫葉蓁蓁。”
兩人的故事其實十分簡單,不過是一個趕考的寒門書生和一個不願依父母之命結婚的姑娘偶然結緣的故事。
那日江霽正打算去參加春闈,卻在路上遇到一個被侍從包圍著的姑娘,他本以為是惡霸強搶民女的情節,卻不料那姑娘借著眾人一時疏忽,溜到了他身後。
那姑娘對著那群侍衛說自己就是她選定的相公,他被迫成為替罪羊,隻能在那群人高馬大的侍從怒視下拉著姑娘逃離。
後來兩人逃到了郊外的破廟處,誰知剛到那裡便下起了大雨,好在為了參加春闈他帶了不少乾糧,兩人也就這麼在那裡待了三天。
期間兩人談天說地,江霽才知道了這姑娘離家出走的原因,她說她並不想被困於後宅相夫教子,所以才會逃出來。
“可……就算如此,她嫁給十皇子不是更危險了嗎?”
季竹心還是有些擔憂,若這樣的女子真的嫁人,或許她不會去看賬本,但難保不會將顧詢墨的女子身份作為籌碼,借此威脅她們放她離開,徒留後患啊。
“若嫁給十皇子,她便能順利施展抱負,想來也不會對你們有什麼危害吧,反倒會幫助你們成事。”
“況且,你和十皇子不也是這樣的關係嗎?”
“你怎麼……”季竹心瞪大雙眼,看向江霽。她不知道自己是哪裡有了紕漏才暴露了出來。
“猜的。”江霽了然一笑,對著她開了個玩笑“畢竟我可是村裡的神童。”
好在江霽隻是猜出兩人不是真正的夫妻關係,並沒有猜到顧詢墨的女子身份。
季竹心聞言輕笑出聲,“好哇,待了幾年,現在也會開玩笑了,還我那個靦腆的江霽!”
兩人笑鬨幾句,才回到了剛剛的話題上來。
“其實最開始時,我並沒有發現你們的關係,畢竟那時我對你還有些愛慕之心,所以當局者迷嘛。”江霽抬眼看了一眼季竹心,如今他早已放下這段暗戀,也能坦白自己的年少心事了,“後來我發現你們的相處太過輕鬆,一點都不像皇子和側妃的關係。”
“這當然無法讓我確定,能讓我真正確定的是今日你所言,你句句都在考慮正妃來了之後會不會對十皇子的前途有影響,可我知道的季竹心並不會為愛情做到這個地步。除非你們不是愛情,而是——友情。所以大膽猜了猜,沒想到蒙對了。”
聽完江霽的話,季竹心這才鬆了口氣。既然猜到了,季竹心也不再瞞他。
“你猜的沒錯,但我還是覺得正妃進門會有隱患,你能不能……做假賬?”
季竹心不能將顧詢墨的女子身份坦白,自然無法完全說出自己的煩惱。隻能尷尬地扣了扣手指,局促地看了一眼江霽。
“???”
“我……我儘量吧”江霽麵色扭曲,這對一個正派的讀書人而言,做假賬還是有些昧良心的。
“太好了,我就知道你是個好人!”季竹心喜笑顏開,“那就不打擾你啦!”
季竹心哼著歌歡快地從賬房走出,結果還沒走出院門,便見院門便有一黑衣青年站在此處踟躕不前。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