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曬柿餅(1 / 1)

陸子琤冷哼一聲,雙臂抱胸,正待奚落周從寄兩句,忽聽有人喊:“周從寄!”

含瓔口中喊著,一麵四下環顧,路過油鋪,停在巷弄外,往裡瞧了眼。

陸子琤慌忙戴上紗罩,後無退路,隻得越過周從寄身旁,賊似的跑出巷弄,恰與含瓔擦身而過。

含瓔瞧那皂紗眼熟,稍一想,便發覺是才剛躲在牆後鬼鬼祟祟的那人。

回頭見周從寄自巷口出來,忙過去問:“夫君認識那人?”

周從寄隻道:“有過一麵之緣。”

含瓔看了眼陸子琤的背影,“方才我見他探頭探腦,是個男子,又蒙著紗,還道不是甚好人。”

說完便沒再問,想起來道:“對了,夫君隨我一同來的,若是去旁處須得與我說一聲。”

周從寄低頭看她一眼,應了聲好。

回城兩人搭了牛車,周從寄到家,立刻又出了門。

史連舟送來的一筐柿子品相甚好,想是揀選過,一個破皮、生蟲眼的都沒,因吃不完,含瓔挑了些硬的,預備做成柿餅。

寶葵燒水,含瓔坐在廊簷下摘柿子葉,削皮。

阿豚蹲在一旁,幫著收拾削落的柿子皮。

“嫂嫂,扔掉?”

含瓔熟練地削好一隻柿子,擱在木盆裡,搖頭道:“皮也要曬乾,留著捂霜。”

阿豚不懂何謂捂霜,隻知柿子皮扔不得,便都仔細地撿在籮筐裡。

含瓔削出一大盆柿子,拿熱水略略燙過,用麻線纏住柿蒂,逐個串上,串成長串,掛在廊簷下。

近日天晴,太陽大,有幾天便能曬好了。

寶葵抬袖擦擦額上的汗,望著廊簷下橙黃的柿簾,好奇道:“嫂嫂,真能曬出柿餅麼?”

她一向隻在蜜餞鋪裡見過柿餅,沒聽說自家也能曬的。

含瓔還未答,阿豚用力點頭,寶葵好笑道:“阿豚也知何為柿餅?”

周從寄至晚方歸,家中幾人都還未睡,堂屋前廳與西屋都亮著燈。

阿豚將含瓔帶回來的八塊猊糖分兩排排在盤裡,守在方桌前,坐得端端正正,兩隻嘴角上揚,低頭打量著。

這猊糖做成小獅子樣兒,圓頭圓腦,雙目點了紅,活靈活現的,最是討孩童喜歡。

阿豚吃過暮食便這般坐著了,將那猊糖看了又看,舍不得將小獅子咬壞。

周從寄收拾完,領他回房,他才忍不住舔了一口,這一來,嘴角更放不下來了。

他給含瓔、寶葵各送了一塊。

含瓔一下咬掉小獅子的腦袋,寶葵也嚼斷了尾巴。

阿豚愣了愣,嚇了一跳,抿抿嘴,卻是笑道:“比牛兒的好看。”

寶葵解釋道:“牛兒是隔壁李家的,和阿豚同歲。”

“好吃,阿豚吃過最甜的是猊糖,”阿豚羞澀地瞧了眼含瓔,認真道,“多謝嫂嫂。”

含瓔問:“阿豚沒吃過猊糖麼?”

阿豚搖頭:“現下吃過了。”

回房又給周從寄一塊。

含瓔聽著周從寄與他說不喜吃糖,不由生出幾分心酸,阿豚見過牛兒的猊糖,卻沒吃過。

等她賺了錢,她便頓頓吃肉,區區幾塊猊糖更不在話下了。

含瓔拍拍手上的糖屑,坐到桌前,執起筆,一手托腮,口中念念有詞,盤算著需采買的食材調料,大致要多少本錢。

也不知賣不賣得動,鮮雞爪先買五斤試試水,約合一百文。

鹽油醬醋等調料是筆不小的開支。

若想得個便宜的價錢,鹽須一口氣買上十斤,好在鹽耐存儲,多買些無妨。

含瓔剔亮燈芯,時下燈油與食用油皆用胡麻、菜籽、豆子等榨取的油,一斤約莫六十文,油炸需用寬油,且不宜反複用,所以僅是買油便須耗費好些。

醬油、醋、黃酒都得備些,若要鹵得好,還需用那上乘的好料。

糖也少不得,本朝糖業較前朝興盛,作坊改進了製糖工藝,出糖率高,種植甘蔗的農戶也多,沙糖、糖霜皆有,價錢較之從前便宜了好些。

最費事的是香料。

阿娘的鹵汁方子裡用到好些香料,諸如大小茴香,桂皮,山奈,白芷,白豆蔻,草豆蔻,肉豆蔻之類。

含瓔逐一寫下,微微擰起眉。

香料原就貴些,有些還是自番邦來的,在都城售賣尚且價貴,何況縣城,有貨便該高興了。

阿娘曾用自製的五香粉調包子餡兒,擱在鹵汁裡,頗能增味。

含瓔一筆一筆地記下,預備先采買一批。

柴禾也該趁天晴,多買上幾捆囤著。

城南較城北蕭條,若是搭車往城北售賣,來回車錢也需算在內。

含瓔將各項開支加總,仔細核算過兩遍,少說要預備兩貫錢左右。

在遊家時月錢少,困在閨中也無從謀生,她又喜吃喝,因而手頭沒甚餘錢。

原想留著那十貫聘禮做本錢,怎知又叫大伯母賺了去。

不提也罷。

含瓔找出她的荷包數了數,才剩了不足一貫。

周從寄將錢匣擱在立櫃裡,約有幾百文,因是家中糊口之資,不可妄動。

旁的再沒了。

寶葵吹熄了堂屋的燈回房,見含瓔眉眼彎彎地望著她,不由問:“嫂、嫂嫂有事與我說?”

含瓔小聲道:“寶葵想攢嫁妝麼?”

寶葵點頭。

含瓔往後屋瞧了一眼,湊到她耳旁,“我有個主意,寶葵可願與我一道?”

寶葵訝然道:“嫂嫂打算去外頭賺錢?”

含瓔脫了鞋爬上床,盤腿坐著,“嗯。”

“嫂嫂打算做甚營生,”寶葵頓了頓,猜道,“莫不是賣包子?”

含瓔舉起一根指頭搖了搖,“雞爪。”

寶葵更是詫異,“雞爪有甚吃頭,便為著解饞也是多攢些錢稱豬肉合算。”

含瓔故意裝作不悅,“寶葵不信我的廚藝?”

寶葵恨不得指天發誓,“嫂嫂的廚藝誰人能及?”

又道:“嫂嫂要我做甚隻管開口便是。”

含瓔笑笑:“寶葵若信得過我,可與我些嫁妝做本錢,等回本生利了,我與你分成。”

“我那兩貫也值得做本錢?”寶葵羞紅了臉,“嫂嫂儘管拿去,不必分我。”

含瓔隻要一貫,與她商議道:“分你三成可好?”

寶葵如何也不肯要,“嫂嫂莫見外,我和阿豚都是哥哥養著,正經算來,我還欠著哥哥呢,且不論賣甚吃食,全賴嫂嫂烹製,我至多幫幫手,怎可與嫂嫂分利?”

含瓔望著她,暗忖道,做買賣多少有蝕本的風險,寶葵已到說親的年紀,嫁妝尚沒著落,若這回跟著她賠掉一貫錢,更是雪上加霜。

她實不好拖著寶葵一道犯險。

含瓔笑著歎口氣,拉起被子蒙住臉,“先睡吧,明日再說。”

次日,含瓔醒得比往常都早,琢磨來琢磨去,決定當幾件東西,以解燃眉之急。

簪子是阿娘留下的,她一刻也舍不得離身,因而隻拿起看了看,便放回了匣子裡。

兩件絮綿的冬衣值些錢,可現下已是九月,岩寧縣冬日濕寒,最遲冬月初她便要穿上。

她拉開立櫃,在下層翻了翻,周從寄也有兩件冬衣!

至少能當一貫左右吧,加上她荷包裡剩的八九百文,足夠支應一陣兒。

她儘力在入冬前賺足贖衣的銀錢,眼下且瞞著他,屆時再神不知鬼不覺地贖回。

倘若不成……

含瓔抿著嘴,聽說男子體熱,不喜身上裹得厚,周從寄興許還不肯早穿冬衣呢。

無論如何,她挨不得凍。

可抽走冬衣,櫃裡便空出一塊,周從寄一開櫃門,立時即能發現。

含瓔想了想,打開她的樟木箱,找了張花布包袱皮,將兩件冬衣裝了。

再將周從寄的衣物摞起,取出她的衣裳往櫃裡放,堪堪占了一半地方。

如此拾掇一番,她才將包袱挎在臂彎,帶上門,出了西屋。

寶葵端了盆衣裳,正準備出去洗,想起落下了棒槌,又折回來找。

含瓔躲在門後,等她出了院門才走出來。

“嫂嫂要出門麼?”

一隻腳剛跨過門檻,冷不防聽身後阿豚出聲,嚇了她一跳。

含瓔回過頭,阿豚才醒,正睡眼惺忪地望著她。

“我去城北采買些吃食。”

阿豚往她臂彎瞧了一眼,既是采買,怎還帶個大包袱?

這小兒也不好糊弄呢,含瓔腦筋一轉,笑道:“有兩件衣裳大了,順道找師傅改改。”

阿豚不很懂,聽說不是要走便放心了。

含瓔戴著帷帽,偷偷摸摸地在當鋪當了冬衣,收好當票,揣著新得的一貫八十文錢,先去了香料坊。

老板四十上下,報過價,含瓔臉不紅心不跳地砍掉將近一半。

“小娘子莫不是說笑?”老板詫異道。

含瓔將她要買的料逐一看過,聞過味,笑道:“這香料雖好,聞香而來的客人卻不多,若是存久了,受潮變了味,恐怕更難賣出。”

上回來她便觀察過,香料坊門庭冷清,許是貨品價高,兼之有些料尚未盛行,縣城百姓未必識得。

老板瞄她一眼,顯是被戳中了痛處,沉吟片刻,道:“某多問一句,小娘子買香料做甚?”

含瓔道:“調鹵汁。”

想想又道,“若是用得好,日後還來坊裡采買。”

老板不知信沒信,說了個數。

含瓔一聽,照原價減了三成,即刻痛快地付了銀錢。

從香料坊出來,又馬不停蹄地趕去油鋪,打了三斤油。

她將油和香料提在手中,在街上幾家鋪子進進出出,跑得一頭汗,陸續買齊了其餘料。

正想找家館子問問鮮雞爪,忽見街上兩個粗漢正將個皂紗遮麵的錦衣男子往馬車裡塞,似是昨日見過的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