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難吃(1 / 1)

眾人不再言語,屏息凝神,靜待新郎挑開喜帕。

周從寄修長白皙的手指伸過來,含瓔眼前隻稍稍一亮。

原來蠟燭點在南窗桌上,十來個人一擋,透不進多少光,加之周從寄身形高大,擋在跟前,倒不比方才蓋著喜帕亮堂多少。

含瓔抬起頭,一雙水汪汪的杏仁眼對著周從寄,心頭猛地一跳。

她早知周從寄生得好看,卻沒想到他穿上大紅喜袍會這般好看,膚白如玉,眸若幽潭,畫壁上的仙門公子走出來,也不過如此。

說書先生說有那擲果盈車的美男子,她還不信,如今方才信了。

周從寄背著光,目光下移,避開她直勾勾的凝視,指腹不著痕跡地在她唇角輕輕抹過。

含瓔猜到是餅屑,兩頰霎時染紅,抿了抿唇,旋即若無其事地彆開眼,含笑掃過眾人。

汪氏厚此薄彼,沒舍得讓請來的梳妝娘子給她描臉。

時下新嫁娘盛行塗抹得眉黑唇赤,兩腮豔紅,巧果手生,不敢下重手,隻給她薄薄勻了層胭脂,唇上口脂亦淡抹。

此時在暈黃的光下一照,卻越發顯出肌膚勝雪,顧盼生姿。

室內一片靜寂。

先頭與史連舟抬杠那人望著含瓔呆了半晌,被史連舟踩了下腳,才訕訕地移開目光。

喜娘端來木杯盛的兩杯酒,各遞給新人一杯。

含瓔心知要飲合巹酒,卻沒人教過她如何飲,喜娘扶她起身,她便執著酒盞站起來,與周從寄一道立在床前。

地方狹小,兩人手臂相挨著,含瓔側眸一看,她竟真夠不著他的肩。貼這般近,他若與她說話,隻低頭不成,稍稍傾身,她才不至累得脖頸酸疼。

二人飲過合巹酒,酒杯擲在床下,一仰一合。

含瓔聽喜娘說是大吉之象,不由眯眼一笑,她與周從寄陰差陽錯成了親,沒想到真是件喜事呢。

仰頭去看周從寄,周從寄卻不看她,臉上神色淡淡,不知高興還是不高興。

自打揭了喜帕,眾人便默契地沉默著,開口道喜也刻意收著聲,史連舟不管,也沒人造次,惟恐嚇著人家小娘子似的。

和史連舟對著乾的那人討好道:“嫂嫂放心,我等將周兄看得好好的,沒叫他多喝。”

不想有人脫口而出,補了句,“嫂嫂可彆不許周兄碰!”

含瓔聽出戲謔之意,隻不知“碰”有何深意,還道他們是笑話周從寄娶妻後會被管束著,看周從寄一眼,有心給他掙麵子,大方道:“他想喝便喝,我都聽他的。”

那人一愣,酸道:“周兄好福氣。”

周從寄一直沒作聲,這時忽道:“出去吧。”

史連舟瞪那人一眼,招呼眾人回前院。

人都散了,含瓔坐到桌前,想起孫大娘子給的小冊子,找出來,吃著餅,一麵就著喜燭的光翻看。

怎知這小小的冊子竟密密地藏了數十幅畫,畫中男女先是衣衫不整,貼股咂嘴,翻過兩頁,衣裳便不見了。

含瓔越看眼瞪得越大,秀麗的眉繼而擰起,男子脫乾淨了竟生得這副模樣,與女子很是不同呢,那男子還,還將……

好生惡心……

天還熱著呢,肌膚相貼,豈不汗津津的?

孫大娘子叫她與周從寄一起看,莫不是叫她與他行畫上之事?

原來夫妻間竟需這般親密。

含瓔頓覺自己這親成得草率了,呆了呆,餅都不香了。

強忍著不適翻到最後一頁,心沉了又沉,正發慌,門上又響,一扭頭,是周從寄。

含瓔想到與他行那事,兩頰頓時紅通通的,神色一言難儘。

周從寄站在門外,目光很自然地順著她方才的視線落到了冊子上。

含瓔被火星子燎了手似的,忙將冊子一合,胡亂塞在袖中。

幸好周從寄沒問,隻道:“浴桶在後廳,你先洗,洗好我去倒水。”

含瓔哦了一聲,開箱隨手取了身衣裳,跑去後廳。

後牆窗台上點了盞油燈,映得一室昏昧,黑漆浴桶裡已倒好熱水,邊上擱了木桶水瓢,可兌涼水。

含瓔帶上門,摸索著卸下頭飾,拆了發髻,脫衣時發覺不對勁,入了浴桶,才想起是藏在袖中的小冊子不見了!

登時有些發急,簡單洗洗,便出來了。

進屋一看,那冊子就大剌剌地躺在桌上。

今日成婚,這時節,除了她和周從寄,沒人會進新房。所以,多半是方才從她袖中掉出來,周從寄撿了,放回桌上。

他看了麼?

含瓔懊惱地抓起冊子往木箱裡一塞,才剛沐浴過,麵色原就泛紅,這會兒更是紅得滴血。

她倉促拿帕子絞了絞濕發,蹬掉鞋,便爬上床,掀開大紅喜被,悶頭就睡。

後廳周從寄替她倒了洗澡水,又從前院拎了桶熱水,往浴桶裡倒。

阿豚在前廳小聲說著話,似是周從寄在給他洗澡。

含瓔想起方才回房路過前廳,方桌已搬在東側,空出的一塊地方擱了隻圓木盆,想是阿豚的澡盆。

過不多久,含瓔聽見門吱呀一響,腳步聲漸近,她麵朝裡躺著,偷偷睜開眼,見喜帳上映出一道人影,正靠近床邊。

她忙合上眼,蝶翅般的長睫毛不住地抖動。

那腳步聲到了床前,頓了頓,離開,很快又折返。

含瓔緊閉雙目,心跳如鼓。

這床鋪雖躺得下兩個人,卻不多寬敞,她察覺到外側一沉,後背有熱意貼近,周從寄坐下了。

等了片刻,忽覺頭發被人攥住了,耳畔聽見巾帕摩擦發絲的聲響。

周從寄在給她擦拭濕發!

動作算不得熟練,含瓔腦袋給他扯得微微地晃,忍了又忍,實在裝不下去了,才轉過頭來,怯怯地望著他。

周從寄一雙黑眸沉靜幽深,麵上並無訝色,顯是知道她裝睡,卻未點破,隻將帕子遞給她道:“擦乾再睡。”

含瓔窘得耳根通紅,不敢看他,接過帕子,火速爬下床,正低頭找鞋,周從寄將她方才甩在角落的兩隻鞋撿了過來,端正地擺在床前。

“多、多謝郎君。”

含瓔跑到桌前,背對著床,稍稍傾過身,將長發撥到一側,仔細到恨不能一根一根地絞乾,一麵支著耳朵,留意周從寄的動靜。

因不知如何應付今晚,心中難免煩亂。

一時覺得既已成親,便該行夫妻之事,周從寄身上有皂角的清香,聞著乾淨清爽,並不叫人討厭,蘭因寺那回,她見過他赤著上身,亦非畫中男子那般形容猥瑣。

一時又想,算上今日,她與他才見過四回,怎可那般親親摸摸?

她聽見一陣窸窣後便沒了動靜,偷偷拿眼尾一掃,周從寄已躺下了,穿了身白色裡衣,也沒蓋被。

含瓔磨蹭許久,才躡手躡腳地移到床邊,借著燭光打量他,見他閉著眼,呼吸平穩,已睡著了。

看來他沒翻那冊子,還不懂夫妻要行何事,她從前也以為夫妻隻是同床共寢呢。

含瓔心底竊喜,他倒真是個君子,因是她的東西,撿了也沒亂翻。

她做賊似的從他身上跨過去,小心躺下。

躺下不久,周從寄翻了個身,將背對著她。

含瓔望著他的背影,提起的心終於徹底放了回去。

隨即想,這麼大的人,怎不知蓋被?家中原就窮困,若是著了涼,看病抓藥都要用錢。

這般想著,忙將裹在身上的被子給他分了一半,又仔細替他掖好被角。

她不認床,自是一夜好夢。

次日,晨光灑進窗格,才迷迷瞪瞪地睜眼,望著陌生的帳頂呆了片刻,想起自己已嫁在周家了。

周從寄不在,伸手一摸外側床鋪,涼的。

含瓔爬起來,屈膝坐在床上,揉揉眼,見對麵桌上多了一麵銅鏡。

她下床穿了外衫,坐到桌前,抓起梳篦通發。

往日都是巧果替她梳頭,巧果會的不多,常梳雙鬟髻,她日日看著,以為會了,一試才知隻是眼會了。

大夏朝已婚女子須得將全部頭發梳上去,她更不會,盤弄半天,總不成樣子,絲帶、簪子沒一個服管。

她泄氣地將梳篦往桌上一拍,有些羨慕絞了發的姑子。

巧果還誇她頭發又密又黑,怎不說若是梳不起來,蓬著頭,便和炸毛犬似的。

周從寄在門外看了一眼,將寶葵叫了進來。

寶葵在圍裙上抹抹手,在她身後站定,笑道:“嫂嫂喜歡什麼發髻?”

含瓔見了救星,忙問:“你都會梳什麼髻?”

寶葵指指她自己的髻子,“我隻會這個。”

含瓔:“……”

好在她也不挑,眼下隻要不叫她蓬著頭,如何都好。

於她而言,這世上有兩樁事頂難,一是捏花饃,另一個便是綰發髻。

幼時阿娘替她梳,後來是巧果,阿娘也不很會,聽說學了好久才勉強綰出個樣子,到她這裡,更是連學都學不會,手笨得離奇。

可見老天爺給她配的是雙做飯的巧手,不會綰發不奇怪,樣樣都好,豈不是太貪心了?

洗過臉回來,早飯已在桌上了,盤裡裝了幾塊餅子,配的麥粥。

周從寄兄妹三人各坐了方桌一側,都在等她。她坐下了,才動筷。

含瓔將粥碗湊到嘴邊,一聞就覺得不對,怎有股糊味?

喝了一口,險些嘔出來,又酸又糊,這是麥粥?

世上竟有人連粥也煮得這般叫人難以下咽?

“寶葵,這粥是你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