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日,天大晴,送糧的隊伍到達白下城,災民終於有糧食了,押送糧草的是闕漣和公孫鬥,還有齊王身邊的侍人聞莆也一並來了。
公孫鬥親眼見到還活著的齊恕長鬆了一口氣,齊王在青盧宮裡聽聞雪封白下城,估算城中糧草後,差點暈死過去,立即讓他和闕漣率軍來清路救援,清了幾日才終於和白下城中報信求援的使者遇到,由使者引路來到白下城。
齊恕看著滿車滿載的糧食,高興得拍著闕漣的臂膀大呼:“闕漣,救我命也!”
手插進糧袋裡,抓出一把糧食,忍不住就想往嘴裡送。
再晚幾日,她也要凍死餓死在這白下城了。
聞莆看到齊恕耳上臉上手上的凍傷,不禁潸然淚下,撲通跪下哭道:“小君受苦了。”
齊恕忙將他扶起,笑道:“聞莆老宦快起,萬幸,我還沒死。”她叫彭餘,“彭餘將軍,快快起火架鍋,分粥分糧!”
如此消瘦憔悴,又如此精神振奮,她的高興,感染得周圍的人都忍不住眼眶濕潤,說到底也還是個孩子,王上竟舍得讓自己唯一的女兒來受這樣的苦,可見其愛民之心啊。
公孫鬥一臉慈愛地笑著,片刻後意識到什麼,從旁小聲提醒道:“君上切莫再做此小女兒狀。”
齊恕看向公孫鬥,抿出一個假笑,叫了一聲“公叔”,忽然一頭倒下去,暈死在公孫鬥身邊。
公孫鬥眼疾手快將人扶住,嚇得連叫了好幾聲“君上”,又大呼“醫工——”
“醫工——”
寢室中,公孫鬥、闕漣、柏樂、彭餘等人急得團團轉,醫工切脈半天,也沒個說辭。
闕漣性子急,忍不住大聲問:“君上到底怎麼樣,你到底看出個什麼沒有?”
站在旁邊的公孫鬥拉住他:“你能不能消停會兒,讓他好好看。”
半晌,醫工才退下來,沉吟道:“長安君……並無大礙,隻是餓暈了。”
闕漣一陣無語,“餓暈你看這麼久?”
公孫鬥又拉住他,“你彆嚇他。”又對醫工說,“君上何時能醒來?”
“給她灌碗米湯,肚裡有食,有了力氣自然就醒了。”
“那還不快去!”闕漣吼道。
“是,是。”醫工連滾帶爬出去,闕漣還朝著他背影踹了一腳。
公孫鬥扶額,帶這幾個孩子,多帶幾年他真的會折壽。
好在齊恕還是醒了。
闕漣說,朝中老瞿平的病終於好了,還將溧穀的存糧悉數捐獻出來,用來賑濟災民。
其餘各郡各城因她提醒齊王通告得及時,受到雪災的郡,因為提前做好預防措施,雖有傷亡,但損傷不大。
齊恕想,虧得是現在的諸侯國國土麵積小,有的時候兩個國家打來打去都沒打出一個省的麵積,若是國土再大一點,就不是短短時日能通知到位的了。
不過二次暴雪造成的傷亡不大,最重要的是,雪都下到滕國去了!
闕漣與公孫鬥都大為高興!
闕漣率軍來後,積極參與營救傷民。
大雪徹底停了,齊恕下令各城嚴格妥善處理災民屍體,在春熱來臨之前必須將所有屍體處理妥當,防止疫病發生,醫工要做好疫病發生的治療準備,郡守城守要在疏通道路後做好萬一發生疫病黎民的隔離準備。
公孫鬥返回泠都城,為齊王籌備招賢納士之事,齊恕還暫留白下城。
趁此機會,她遍走汜水、長郡、蘭邑三地,一邊督促災後重建,一邊查看風土民情,了解到長郡蘭邑其實,最大的問題是缺水。此二郡從軍人數多士卒多驍勇善戰,固然有曆史因素,也有環境的原因,水澇旱災不穩定、民生艱苦、又容易遇雪災,要想在這樣的地方紮根,必得有吃苦耐勞的精神和堅韌不拔的決心,如一頭老牛一樣倔強地同土地頑抗,才能活下來。
但長郡蘭邑的土地並非不能改造,若是水源充足,製度洪澇乾旱災害,長郡、蘭邑也能成為良田沃土。
以往長郡蘭邑用水,都是從汜水調水,但幾郡幾族之間又有宿怨,所以用水一直受到阻礙。
齊恕想,若是修一條渠,連通三郡……
她把想法告訴闕漣和彭餘,兩人都認為可行,齊恕便打算找三郡郡守及各族族領商議此事。
蘭邑、長郡兩郡郡守都十分讚同,他們盼望這條渠已經盼望了祖祖輩輩了,也曾經和汜水三族商量過幾次,但都沒成功,為了從汜水搶水,三郡之間家家戶戶往上數三代,都有血仇,這三族不同意,郡守也難辦事。
齊恕又召集烏雲佘三族的族領,想讓他們說服族人,不要阻攔修渠之事。
白下城城守府中——白下城被長郡流民攻占後原城守已棄城而逃,不知所蹤,後汜水三族將白下城讓出來,用來收容雪災中的災民,齊恕到來後,就住進了城守府。
烏雲佘三族的族領和郡守兩兩分彆跪坐於齊恕案下兩側,柏樂侍奉在側,闕漣彭餘列席旁聽,房中燒著一盆火炭,在化雪了,天冷。
“三位族領,郡守大人,關於修渠一事,四位倒是給我個回複啊。”齊恕道。
但四人都沉默不語。
還是佘氏族領率直開口:“長安君,我三族與長、蘭兩地四族及其餘小族為爭水之事已經打了上百年,幾乎每家都有血仇,讓出白下城收容流民災民,已是看在您的麵上做出讓步,再要將汜水分出去,恐怕族人不會同意。”
雲氏族領也說:“我等身為族領,理應為長安君分憂,可身為族領,也不能不顧及族人的心情。”
郡守是一直保持沉默的,以三族首領的決斷馬首是瞻。
隻有烏氏族領一直未發言。
齊恕看向這位有翩翩君子之風的青年族領,問道:“烏族領也是一樣為難嗎?”
烏氏族領看了上首端坐的人一眼,又看了眼門外守衛的帶甲士卒,他知道,不可因這女娃年少而輕視她,以她刑殺二百六十四人又披麻戴孝吊喪撫慰,與災民同衣同食撫恤民眾,又可輕言火燒滅城的作風來看,恩威並施又狠辣果決,她想要真想修這條渠,恐怕沒人能阻攔。
這位青年的烏氏族領微微一笑,“長安君明鑒,我等族領新立,在族中並無威望,修渠大事利國利民,烏氏族偏居汜水,無力阻礙長安君大計。”
齊恕心笑,這賊子,倒是個兩麵不得罪的不粘鍋,她要是強硬修渠,汜水三族當然阻礙不了,可也免不了衝突麻煩,而且她還要在當地征發民工,她總不能拿著鞭子抽著汜水三族的民眾乾活吧。
“我知道,汜水之民,無利不起早,‘濟濟齊人,錚錚鐵骨,同胞同澤,同袍同裳’這樣的話,情緒上頭嚎兩嗓子應應景,過後就是一陣風,吹過就吹過了,哪怕汜水的水汜水人根本用不完,但在自己地界上,就是自己的東西,沒有好處的情況下,把自己的東西拿出來供給仇人,誰都不願意。也罷,我也不為難四位,長郡汜水黎庶這上百年也活過來了,這渠不修不修再說吧,勞累大家跑一趟,幾位請回吧。”
幾人麵麵相覷,心裡半信半疑,都覺得這不像她的做派,但也隻好勸慰自己,興許她是個知難而退或者半途而廢的人,紛紛起身告退。
商談無果,闕漣不悅道:“修渠改水而已,又不是要他們的肉,道這也為難那也為難,簡直豈有此理!”
彭餘也道:“這等人,我看不起!”
齊恕心裡明白,這條解決長郡蘭邑用水的渠不修到,他們與汜水三族的仇怨鬥爭就永遠不可能停止。
她問闕漣:“闕漣此行帶了多少士卒?”
“王上給了兩千,讓公孫先生帶來,現在暫歸臣領轄,臣自己私兵五百,總計兩千五。”闕漣回答道。
加上齊恕手上的五百,共有三千甲士。
“柏樂,你去外麵,跟守在門口的民眾傳我的令,就說修渠之事暫緩,我再想辦法,各郡各族各歸其位,不得私鬥滋事,否則以有罪論。”
待汜水四人出了府門,在門外就被聞訊趕來的長郡蘭邑的郡守城守和部分百姓攔住。
長郡郡守章穆在大冷天裡搓著手,哈著氣,滿臉堆笑,客客氣氣地問:“三位族長,郡守大人,這修渠的事,幾位和長安君商討得如何了?”
旁邊的民眾附和著問:“是啊是啊,幾位是如何決斷啊?我們連水工令都找好了,就等幾位點頭,長安君一聲令下,就可以動工。”
蘭邑郡守拉住烏氏族長就不放,笑著誇耀道:“好個俊俏的郎君,我家中有一女,最通籌計之術,與郎君甚為相配,修好這條渠,郎君與我家做女婿如何。”
幾人被團團圍住,連忙說好話央告放他們離開,無奈他們人多勢眾,幾人都脫不開身。
這時柏樂出來喝止:“何人在此喧嘩?”
佘氏族領還被人拽著袖子,見來人是齊恕身邊的侍女,忙求助道:“大人,大人快救救我等。”
柏樂看了他一眼,正聲道:“都放開,站好了,我有君上的話要傳。”
長郡與蘭邑民眾還不知道修渠的事黃了,聽說是長安君有話要傳,都紛紛鬆開手,高高興興地站好等著宣布好消息。
汜水四人趁機悄悄退至人群外。
柏樂道:“君上口令,修渠之事暫緩,她再想辦法,各郡各族各歸其位,不得私鬥滋事,否則以有罪論,此令。”
宣讀完口令,眾人議論紛紛,修渠之事怎麼又暫緩了?等雪儘春歸,就是耕種的日子,到時候都忙著春種,哪還有功夫修渠,再說春種也是要用水的。
議論了一陣,都反應過來,定是汜水三族從中作梗,群情激動下,竟不顧柏樂剛宣布“不得私鬥滋事”的長安君令,要打汜水三族的族領。
可回頭一看,哪還有人,汜水四人早已經溜得沒影了。
這更讓在此守候的民眾惱火,人中有人高呼了一聲:“汜水占著水利之便,年年挾製欺負我長郡蘭邑人,現在連長安君想修渠都被他們阻止了,簡直欺人太甚,我等打過去,殺光汜水人,奪了他們的城池和土地,也讓他們嘗嘗流離失所的滋味!”
高聲號召之下,一呼百應,招朋引伴聚集起人手,就地取材當作語氣,或用鋤具或用木棍,烏泱泱朝著白下城最近的城池,雲氏族所在的子安昌城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