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試(1 / 1)

我王萬年 白商 4632 字 2個月前

齊王一直牽著她,將她帶上齊王乘坐的駟馬青銅高車中,向她介紹齊國都城的風貌。

齊國的泠都城與縉國的曲陽城不同,泠都城中道路更為寬廣,街道更為整齊,商旅往來行人過路規行矩步,不像縉國那樣如同遲暮,但也沒有什麼活力。

不知道是因為齊王出行淨街了,還是一直就這樣,齊恕見到的齊國,雖屋舍儼然,井然有序,卻不是很繁華熱鬨。

而到達齊國的王宮宣台宮,可見台高三十幾丈,台上築高大寬廣的宮室,廣場、石階、憑欄、簷柱、都用珍貴的石器木料雕刻出精美的紋飾,高屋廣廈華宇,可以看出齊國確實曾是個鼎盛的強國。

但現在……有點像沒落貴族。

齊恕隨齊王到達宴會的宮殿,殿中貴而不華,古樸典雅,負責宮中庶務的越貞夫人率領宮婢出來迎接。

越貞夫人是齊王的姨母,已經年近五十,曾是先王後的媵妾,沒被先王收用就嫁給了一個小將,當過齊王的乳母撫養過齊王,後來小將去世,她的孩子也意外溺亡,齊王繼位後將她接到宣台宮中,封為越貞夫人,又嫁給了公族王叔生了公孫鬥。齊王後宮空置,就由備受信賴的越貞夫人處理宮中事務。

越貞夫人向齊王行禮,告訴齊王,宮宴已經準備好了,隻等稍後入席,齊王稱善。

越貞夫人看向齊恕,露出一個慈祥的笑容,這位老婦人在宣台宮中應當沒吃過什麼苦頭,保養得當,五六十歲仍像四十多歲一樣,隻有頭上花白的頭發和眼角的細紋暴露她已不再年輕。

“小君從曲陽而來,一路舟車勞頓風塵仆仆,宮室中已備下換洗衣服,請隨臣前往稍作盥洗可好?”

她用極輕柔的語音哄孩子一般對齊恕說話,令齊恕想起上輩子照顧她的福利院院長,也是一個慈愛的婦人,上輩子仿佛已經是很遙遠的事了,院長的臉已經模糊了,隻有輕柔的聲音還記得清晰。

齊恕點點頭,齊王笑著說:“那恕兒便交給越夫人了。”

越貞夫人從齊王手裡將齊恕接過來,牽著她要往另一處宮室走,齊恕停下步子沒有動,回頭問齊王:“父王,我傅母呢?”

“那個跟在你身後的婦人?”

齊恕點頭,“兒在縉國時殊為不易,傅母照顧我極好,護我良多,才令兒衣食尚不足時能苟全性命。”

聽她一句‘殊為不易’‘衣食不足’‘苟全性命’,齊王心中愈發酸楚,憐惜地道:“既是我兒恩人又是傅母,寡人封她為甘義夫人,任宮庶左長,請她隨越貞夫人打理宮務,繼續照顧我兒,可好?”

齊王一句‘可好’溫和至極,征求齊恕的意見,絲毫沒有君王的架子。

齊恕並不了解齊國女官的封任製度,越貞夫人看出齊恕的不解,及時解釋:“甘義夫人是封爵,甘是封地,在泠都城外的甘邑,義是封號,以褒其善行義舉,宮庶左長是封官,是宮庶長的佐職。”

同理,越貞夫人也是封爵,越是封地,貞是封號,官職是掌管宮室的宮庶長。

齊恕道:“父王封賞,原不應辭,但此事還需過問傅母的意見。”

“理當如此。”齊王道,“寡人這便請恩人來。”

齊恕這才放心地跟著越貞夫人前往便殿盥洗更衣。

越貞夫人是個極溫柔的人,一路上怕她一個小孩子初來乍到,事事親力親為照顧她,悉心回答齊恕的疑問,指著宣台宮東南方向最高的宮室對她說:

“那便是巽宮,也叫長安宮,在宣台宮巽方,王上將其改建成巽宮,居高臨下可眺望整個宣台宮,小君日後便住在那裡。”

齊恕順著她指的方向,看到座飛閣流丹的宮殿,遠遠望去,廊腰縵回簷牙高啄,也許是知道她今日入宮將住進巽宮,行空複道上頷首低頭的仆婢來來往往,一路上看到的都是這樣的人,齊恕想,也許這個越貞夫人並不隻有溫柔的一麵,否則怎麼能將偌大宮室打理的井井有條呢。

在越貞夫人的帶領下,繞過曲折回廊,到達一座便殿,裡麵的宮婢早已準備好了溫水湯泉和新衣裳,等越貞夫人領來她們的小君,紛紛伏跪拜倒在地,齊聲喊:“奴等拜見小君。”

這齊聲山呼的架勢差點嚇了她一跳,一時難以適應被這麼多人跪拜。

她道:“眾人都起來吧。”

底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沒人起來。

齊恕望向越貞夫人,想看她的反應,幸好,齊恕沒從她臉上看到她有意為難的意思,而是聽到她解釋:“宣台宮等級分明,宮婢侍人是奴隸,依照規矩,小君應當說‘隸’。”

就是說,奴隸不是人。

齊恕心道這齊宮規矩真多,問:“如果錯了規矩呢,會如何?”

越貞夫人道:“小君是君,在齊國除王上外您最大,自然是以您為主,但王室也應為國人做出表率。”言外之意就是,真要這麼乾也可以,但最好守規矩。

可惜,齊恕是個一身反骨的人,偏要擰著來,“眾人都起來。”

……

沒人聽她的話。

越貞夫人對眾宮婢侍人道:“小君之命,宣台宮眾皆應遵照,不得有違。”

眾人稱是,才紛紛起身。

有宮婢膝行要來解她的衣裳,為她沐浴更衣,齊恕忙抬手推拒:“我自己來,眾人退至門外,非令不得擅入。”

宮婢為難道:“可是按規矩,奴等應侍奉小君,還有醫工為小君檢查身體。”

一旁的男女醫工約有六七人,具頷首低眉排成一排等候吩咐。

齊恕抿了抿唇,露出不悅之色,“若我不允準呢?”

宮婢看向越貞夫人。

越貞夫人儘量和善道:“無規矩不成方圓,小君應遵照規矩,宮婢侍奉是她們的職責,醫工檢查是為小君的身體考慮。”

“往後凡我出入宮禁,都得這般麼?”

越貞夫人點了點頭,“這是先王定下的規矩,勒令各司其職,也是為了公族好。”

齊恕問:“莊王時也是如此嗎?”

越貞夫人顯然愣了一下,想了想回答:“不曾,宮規禁令是先王時頒布的。”

“莊王時不曾有宮規?”

“這……”越貞夫人遲疑,自然是有的,但莊王時期至今已隔百餘年,陳舊的宮規怎堪繼續使用?

“那便是有,那我不要人侍奉。”齊恕道。

“可這不遵先王規矩,有違祖製。”

“先王阿翁遵莊王規矩了嗎?”

“這……”越貞夫人語塞。

自然是沒有,莊王時比現在自由很多,但也因為自由生出許多麻煩,莊王之後,子孫不如莊王時有威懾力,律令廢弛規矩不存,才有百年亂政,先王繼位後才明確規矩嚴令遵照,雖然嚴苛,但有規矩才有秩序。

有意思的是,這位先王不僅給彆人製定一係列的規矩,也給自己及自己的子孫製定規矩,嚴格要求,比如為了防止王子王孫外出回宮後帶上傳染病,每次回來都要讓人服侍換洗然後檢查身體,甚至約束王族出宮的次數。

細枝末節可見一斑,多少有點矯枉過正。

齊恕道:“我遵莊王規矩如何?”

越貞夫人揮手將宮婢遣至殿外,“宮婢皆在殿外,小君若有用處,可隨時傳喚。”

齊恕道了聲“謝”,等宮婢皆退出後,殿室中安靜下來,她輕輕卸下挺直的肩背,懶散地垮下來,鬆快地呼出了一口氣,從進城起就一直繃著貴族姝女姿態,平時養成習慣不覺得,關鍵時候緊張刻意繃緊還是挺累人的。

帷帳後的浴桶裡裝好了溫水,一旁擺放著各式各樣的洗浴香料,齊恕回憶她在鄭國宮室中用過的香料,一一分辨出來,倒也用得準確無誤。

長時間的舟車勞頓,她在浴桶中差點舒服得睡過去,洗好之後穿上裡衣,才由宮婢來為她梳頭——她實在是累了,也不明白齊國的裝束如何打扮,不同場合穿什麼衣裳佩什麼簪環首飾,她自己真搞不定。

她倒沒有拒絕醫工為她檢查身體,從指甲到眼睛、口舌、皮膚,頭發,都做了一番檢查。

而越貞夫人趁著她沐浴的功夫,已將齊恕的行動一五一十的告訴了齊王。

齊王笑著問越貞夫人:“越夫人看恕兒如何?”

越貞夫人笑道:“恕小君與王上頗有相像之處。”

都有極強的個人意識,以自己的心意為行動指南,並且能為此找到理由,或者直接創造條件,齊王還有緩和的餘地,而光從今日看來,齊恕沒有任何退讓的意思,如果有,也隻是迂回達成目的。

等一切結束,天色已經暗了,鐘罄鼓瑟聲嫋嫋傳來,齊恕換上紅黑相間的王族服飾,佩上雕刻祥瑞紋飾的玉佩,在越貞夫人的帶領下離開便殿,往宴會的宮殿去。

在半道上遇到公孫鬥和闕漣,還有同樣換洗一新的向姬。

向姬一見齊恕,忙撲過來抱住她,擔憂問:“恕兒,她們把你帶去哪兒了?”

齊恕朝她笑笑,安撫道:“傅母,我無事。”

向姬將她從頭到尾打量一番,見她梳洗打扮一新,沒有臟亂受傷的地方,方才放下心來。

公孫鬥向越貞夫人行了一禮,喚道:“阿母。”

越貞夫人點點頭,對幾人道:“進殿吧。”

齊恕牽著向姬走向宴殿,殿中歌舞鼓樂聲清揚愉悅,隨著侍人高聲唱“到”,齊恕以公子恕的身份進入殿中,齊王高坐上首,左手旁置一席位,其下有幾個空位,再往下,左右兩側坐滿了大臣。

公孫鬥率領幾人向齊王行拜禮,先稟報此次出使的結果:“臣公孫鬥,奉命出使縉國,迎回齊國小君,使縉國放棄饒之地,出使任務圓滿完成,特向王上複命。此乃縉國與齊國交換饒地之國書,與齊國同鄢國交易盟好之國書,請王上過目。”

齊王高興道:“寡人已經知道了,此次出使任務,子鬥完成得很漂亮。”

齊王早已從公孫鬥的密信中得知事情經過,今日下午公孫鬥就已經進宮將國書給齊王看過,此事不過是再次昭告朝野罷了。

饒是已經知道,齊王仍不免感到高興萬分,連聲道:“好!好!如此,我齊國不費一兵一卒一錢一糧解決饒地危機,還獲得兩千匹鄢國良馬!”

侍人聞莆從齊王身邊下來,接過公孫鬥遞上了國書,親自交給齊王。

兩份國書在手,齊王高興萬分,哈哈大笑,“此次子鬥居功至偉!”

公孫鬥道:“王上,臣不敢居功,此次出謀定策的,是齊恕小君,臣僅是從中轉圜遊說而已。”

隨著公孫鬥的話音落下,齊恕聽到座中有不少竊竊私語的聲音,齊王亦大感震驚!

“此計謀是我兒所定?”

站在齊恕身旁的闕漣道:“回王上,臣以季夷族的先祖英靈立誓,公孫先生所言非虛,確係小君出謀定策,才使我齊國占了個大便宜。”

闕漣說著,露出兩排白牙,笑得十分燦爛。

齊王喜道:“我兒是如何想出此計策?”

齊王說完,原本竊竊私語的人們紛紛將目光放在她身上,倒要看看這個發育不正常,看起來不足十歲的小女兒,是如何思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