質子(1 / 1)

我王萬年 白商 4288 字 2個月前

縉國,曲陽城。

此地是縉國的都城,曾是大梁天子分封給宗室姞姓子孫的土地,用以拱衛梁王室,若乾年後梁天子大權旁落,諸侯日漸強勢,禮樂崩壞,以子戮父、以臣弑君、下烝於上……實行了七百餘年的梁禮梁製被破壞,原縉國的國君被臣下射死,不僅奪取了君位,還蔑視宗梁權威,僭越稱王。

諸侯之間相互征伐,相互結盟,有的圖謀霸業,有的左右逢迎隻為夾縫中苟且偷生。

時值深秋,草木枯黃,讓這本就原始的環境更顯寂寥。

學室的夫子放了學,一群小子便一哄而散從學室中出來,有的商量著今日去女閭尋哪個可心的女人玩,有的談論著哪國與哪國的戰事。

鄭恕收拾了刻字的小刀與竹簡,背上牘袋準備離開。

從學室出來,沿著不算高的土牆根往賈市方向的走,她摸了摸懷裡縉製幣,這是她捕了半月的鳥賣的錢,打算去賈市買點豬筒子骨回去給向姬養養身體,向姬是照顧她的人,生了一場病後,身體不太好。

豬骨價貴,她買不起,隻買了一節,剩下的錢買了一塊便宜的死牛肉,死牛肉口感不像祭祀的三牲活牛肉鮮嫩美味,但淪落到這個境地,吃穿也就不挑了,至於上輩子的WIFI 空調電冰箱,穿越過來不過幾年,已恍如隔世。

她上輩子從來不信鬼神,卻沒想到會遇到如此離奇之事,這地方看起來如春秋戰國紛亂,卻又不是春秋戰國,呂不韋帶兵攻破鞏地時赫赫宗周八百年徹底滅亡,此時代也有大小諸侯,也有天子,神話故事也大類堯舜禹湯,卻並非那時代。

這讓她想起她曾經看過的一篇水刊論文,說是論文,更像是無根據的宇宙暢想,大致意思在宇宙當中存在很多個太陽這樣能釋放能量發光發熱的恒星體,連同周圍的行星構成無數個太陽係,在距離太陽一定的距離的行星即地球上會有生命體存在,從而有人類存在,那麼在其它太陽係也應該有一個類似地球的行星,那兒也會孕育生命體,甚至可能也會有人類,即平行宇宙的存在,甚至異太陽係的異世界存在另一個“我們”。

那篇暢想文章的作者還有另一部分猜想,他在想為什麼會有人類的存在,而人類又為什麼會產生智慧創造文明,比如不論東方西方文明都有對靈蛇圖騰的崇拜,並且蛇和生殖產生連接,神話傳說中人首蛇身的女媧造了人,而民間傳說裡懷孕會夢見蛇,為什麼會如此巧合?而人類生生不息的繁衍又是為什麼?既然太陽最終會死亡,人類也最終會走向滅亡,那人類對於宇宙來說,存在的意義是什麼?三星堆可能是上一個文明的證據,並且三星堆出土文物的工藝技術不遜於現代,那又是什麼導致了三星堆文明的滅亡?又是如何在game over 後開啟的複活賽?總不可能是看短視頻複活的吧。

他有很多問題,但很難找到答案,於是進行了猜想。

也許宇宙中存在更高等的生物,就像做控製變量實驗一樣,在平行時空有同樣的地球同樣的人類存在,有同樣的三皇五帝,即環境條件設置一樣,然後讓人類自己運行,進行文明發展的實驗,以太陽的壽命為該世界的時間限製,看人類文明細微的變化能造成什麼樣的結果。這也許是“大道五十,天衍四十九,人遁其一”的另一種解釋,“大道五十,天衍四十九”為常量,“人遁其一”為變量。

如果真有穿越,穿越者可能就是實驗中的變量。比如始皇帝的一生仿佛就是為了大一統而存在,霍去病的存在仿佛是大漢朝的bug,王莽超前的思想不像當世之人,位麵之子劉秀似乎真有天命眷顧……

當時鄭恕——那時她叫齊泠,看到這篇暢想的時候,隻覺得這個構想有趣,但也僅是有趣,然而穿越來到這個世界後,她開始產生了懷疑,當試圖從科學的角度解釋穿越,又無法解釋時,她想起了這個猜想。

真是離譜它媽給離譜開門,離譜到家了……

鄭恕正心煩意亂的瞎想著,懷裡揣著一塊死牛肉往住所走,一時失神,忽然伸出一隻手往她懷中一搶,懷中一空,她的骨頭和牛肉被奪走了。

看清楚來人,鄭恕蹙眉,麵色一沉,“東西還我。”

她語氣很冰涼,年紀雖幼,卻並沒有幼童的天真與女子的柔順,而像一把鋒利的匕首,銳氣逼人。

奪走她牛肉的是幾個比她高大的男孩,其中有幾個她認識,縉國大夫之子卉岸,衛國質子公子共,還有幾個其他公室貴族子弟,都是在學室一起進學的同學,皆不過十一二歲,身上穿著此時代堪稱華貴的服裝,腰上佩著玉石,但行為舉止卻並無君子之風。

“噫,是肉啊。”卉岸聞了聞手上的牛肉,露出一個逗弄的表情,“鄭人恕,你怎有幣買肉?”

衛國質子公子共,也可以叫衛共,恨恨道:“鄭國以女充男,送來為質之後便從未派人來接濟補給過她,她何來的錢幣,興許是偷的搶的,總不會是買的,卉岸應該將這肉送還給屠夫,並將她關進囹圄。”

衛共一向憎惡她,無他,因為衛國夾在縉齊滕鄢鄭魯等幾國之間,飽受欺淩,無奈隻得與更強大的縉國交好,尋求庇護,她是鄭國送來的質子,母氏又是齊女,滕魯與縉並不相鄰,沒有派質子來縉,他質於縉不敢對縉人發怒,隻能將脾氣發在她身上。

而卉岸憎恨她,乃是覺得受到了鄭人的欺騙。因當初縉鄭和談之事是他的父親主持的,鄭國娶了縉國的公主,並答應送質子到縉,結果卻送來一個女兒,縉王大怒,但鄭國稱和談之時並沒有說女兒不能為質,何況鄭恕是鄭國國君與君夫人齊薑之女,縉國接受了這個質子,卻跟吃了蒼蠅一樣膈應,主持和談的卉岸之父就受到了縉王的遷怒,卉岸因此厭惡她。

鄭恕對他們隔三差五的找茬已經習以為常了,麵無表情地說:“我再說一遍,東西還給我。”

但卉岸聽到鄭國以女充男為質的事,又想起父親為此受到的牽連,原本的逗弄也變為羞辱:“衛共說得對,你們何處來的錢幣買東西,鄭人狡詐,定是偷來的東西。”

卉岸接著嘿嘿一笑,“不過為了縉鄭之好,我也可以替你瞞下此事,我見你身邊有個美人,你讓她來伺候我一夜,我就把牛肉還你。”

卉岸的表情紈絝下流,鄭恕在袖子中攥緊了拳頭,屏息片刻終於還是鬆開握拳的手指,手邊沒有趁手的武器,對麵又人多勢眾,逞這些口舌之快毫無用處,也許變得更糟糕也說不定。

與其現在打架,不如回去想想怎麼報複回去。

她試圖想要和談,“我沒有偷東西,這是我捕鳥換錢買的,你把東西還我,我當今日之事未發生過。”

對麵的人仿佛聽了什麼天大的笑話,轟然大笑起來。

卉岸彎腰大笑,“鄭人恕啊鄭人恕,你何來的勇氣說這樣的瘋話?”

同樣笑,但恨意更多的衛共接話:“聽聞同姓相親生的孩子有怪疾,興許她的怪疾便是頭腦有病。”

衛共看了眼笑得直不起腰的卉岸,又看了眼鄭恕,無視鄭恕想要殺了他的眼神,繼續挑撥道:“鄭國送個奸子過來,既除了眼中釘肉中刺,又敷衍了縉王,還將縉國位高權重的上大夫拉下馬,使得君臣離心,卉古大夫終日鬱鬱,真是一舉多得。依我看,縉國入鄭的是個公主,鄭國送來的也是個公主,但鄭國欺騙在前,鄭人恕不若入女閭以身侍奉縉人,為鄭國贖罪,還能錦衣玉食,免做這盜竊之事。”

此時代的女閭,便是娼妓館的雛形。

方才笑得直不起腰的卉岸又被提起父親因縉鄭和談之事沒辦好,被縉王厭惡,終日在家鬱鬱不得誌之事,笑也笑不起來了,收斂了神態,將手中方才還拎著的肉往旁邊一扔,啐了一口。

“兄妹通/奸生下的奸子,怪不得鄭鰱將人丟來縉國就不管不問,鄭盜齊娼,送去女閭也不算侮辱。”

卉岸與衛共一唱一和,羞辱之意昭然。

鄭恕目光盯著被他隨手扔出去的牛肉,又隨著他的話語眉目微抬看向卉岸和衛共。

卉岸心中一凜直覺不妙,氣勢稍矮,衛共雖有怯意但恨意更多。

“怎麼,你還敢動手不成?卉岸是縉國大夫之子,敢動他你死定了。”衛共挑撥,卉岸也有了膽量,抬了抬下巴以示強勢。

鄭恕不說話。

但下一秒,所有人都沒反應過來,鄭恕一把抓住卉岸的衣襟,狠狠推在道路土牆壁上。

“咚!”

後腦勺在牆上狠狠一撞,卉岸疼得倒抽一口涼氣,接著眼眶上挨了一拳,頭昏眼花,肚子上挨了一擊,登時酸水從口中冒出來,他捂著肚子疼痛時,感覺背後脊骨斷了一樣疼。

衛共見此駭了一瞬,隨即命令隨行的從人一起上,場麵頓時混亂作一團。

幾個差不多大的孩子扭打在一塊兒,鄭恕以寡敵眾,落於下風,她自己受傷嚴重,衛共和卉岸也掛了彩,最後衛共和卉岸見鄭恕不要命的打法,生出怵意。

他們也不敢真把人打死,鄭國再欺騙了縉國,但縉王已經認下了鄭恕質子的身份,他們欺辱鄭恕,縉王就算知道了不過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要是把鄭恕打死了,鄭國非但沒有什麼損失,還獲得一個冠冕堂皇的借口,他們還不敢把事情鬨到成為兩國紛爭的地步。

明明人多勢眾,但卉岸與衛共也隻能放下幾句狠話,帶著人走了。

鄭恕靠著牆根坐下,抬起手背擦了把臉上的血,在剛才的亂鬥中,她頭發被打亂了,衣裳也被扯破了,袖子斷了一節,至於青紫紅也不少。

她吐掉口中的血,看向對麵矮牆下站著的一個少年。

他抱著一小袋東西,應該是黍米之類的糧食,剛才就這麼一直看著她和他們打架,從頭到尾紋絲不動。

鄭恕按了把腿想要站起來,但腿上的疼痛讓她有點支撐不住,她朝他招手,他走上前來,一身粗布麻衣有很明顯的縫補痕跡,身形帶著些營養不良的瘦弱,眉目精致貌若好女。

鄭恕道:“把我的肉撿給我,背我回去。”

那少年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去,看但眼地上已經裹滿土灰臟得不像樣的肉,又看了看她狼狽的樣子。

少年一慣陰翳的臉上露出一個大大的惡劣的笑,“鄭恕,你也有今天!爬回去吧你!”

說完一腳踢開那塊臟得看不出原形的肉,踢到旁邊牆根底下,然後揚長而去。

“秦綏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