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之事必為平原君所為!”
正忙於四處周旋收買魏國士卿的蘇恪剛一回府,便驚聞太子遇襲的噩耗。左右打量了那刺客幾眼,便肯定地對幾人說。
看見蘇恪,秦倬卻是頓了幾秒,才想起對方是自己初穿越之時自投門下的幕僚。隻是蘇恪忙於收買官員散布消息,向來是神龍不見擺尾,秦倬也自然一時之間有點記不起對方。
想起對方自入職後從未休過假,秦倬不禁心虛,輕咳兩聲詢問:
“先生怎知是平原君所為?”
“某曾周旋於各家,昔日邯鄲,此人列於平原君之側。前幾日,更是親眼所見此力士出入趙國使臣府邸。”
蘇恪冷靜道,一點點向自己的主君分析。
“況且,趙國使魏……”蘇恪停頓了一下,遲疑看了一眼坐在主君身旁的信陵君,猶豫之下稍微遮掩了一下,“秦趙乾戈既起,平原君身為趙國宗室自然不忿主君。”
感覺到秦太子幕僚的隱蔽一眼,信陵君眼皮一跳,隻覺自己不該接受秦太子的盛情相邀,以至現在如此尷尬。
隻是聽聞謀士如此言語,信陵君隻能無奈為平原君辯解:
“今日之事,也未必是平原君所為……”
“信陵君與平原君之交,天下皆知。如今自然是為平原君謬言!”
蘇恪卻是冷笑一聲,似乎被信陵君所言激起了怒氣:
“況且,信陵君莫名與主君相交,豈非有刻意之嫌?!”
蘇恪此言大有指著魏無忌罵奸詐之意,因此信陵君聽聞自然是驚怒不已,雙手顫抖解下腰間匕首拍在桌案上:
“爾敢輕言於我?!”
大怒之下,信陵君匕首出鞘,反手劃破手臂,對天起誓:
“我魏無忌若是心懷不軌交於太子,日後必定憂懼惶惶,不得善終——”
!!!
秦倬一時不察,沒能攔住魏無忌出言立誓,忙是傾身握住信陵君手中的匕首,懊惱不已:
“信陵君何出此言?今日君亦有救孤之舉,孤有豈會疑心於君?”
說著,秦倬怒目而視台下的謀士蘇恪,麵露不悅。
“先生竟敢挑撥孤與信陵君?”秦倬手袖一揮,命令侍從:
“來人,帶此人下去!”
蘇恪難以置信地看著自己的主君,許久才恨恨吐出一句:
“不足與謀也!”
蘇恪拂袖而去,直到遠離眾人視線之外,臉上的怒意才消散,重新恢複一片從容。
秦倬心下惴惴,不知蘇恪是否明白自己的表演,但還是麵色不變繼續安慰信陵君:
“信陵君高義,天下莫不聞。孤又豈會疑心於君?”
“況且神鬼之事,素應敬而遠之。信陵君萬要收回前言。”
要不然等以後真鬱鬱而終不就完了?真不怕史書給你按個讖緯而死的名聲?
秦倬默默歎了口氣,看著這個在曆史上被魏王猜忌最終鬱鬱而終的信陵君,心中難道升起幾絲憐惜。
“多謝太子言。”
魏無忌垂眸看著自己手臂上簌簌流淌的鮮血,心中的情緒複雜難辨,最終隻能是苦笑一聲愧疚看向秦太子。
“不瞞太子,當初平原君確是登府拜訪,言說與太子之間的矛盾。無忌勸說不過,難以阻止平原君行事。”
“隻是今時太子槐台一辯,驚動天下。平原君又豈會於此情況下,派人公然刺殺太子呢?”
說著,魏無忌起身,不顧浸滿血液的衣袖,俯身長揖一禮:
“無忌隻是希望,太子莫要中了小人之伎倆,空令幕後之人獲利啊!”
這番話自然是有道理的。
秦倬心裡也明白,隻是他也不能草率地放過這個難得的把柄。
要不然他這麼大一個秦國太子,被刺殺後什麼反應都什麼,那也太沒麵子了吧?
更何況,秦倬可以丟麵子,但秦國不能。
於是秦倬隻是扶起信陵君,偏頭不語。
信陵君眼皮一顫。
居於側席的荀卿見此輕歎口氣,起身為兩人打圓場:
“如今平原君門客尚在院中,人證於此,又如何為平原君辯駁呢?”
信陵君閉了閉眼,心中難掩無力,許久才是後退一步,深深俯身,再度長揖到底:
“無忌願為平原君作保,改日設宴筵請太子,請平原君向太子致歉。”
秦倬仍是不語。
“王上誕辰在即,還請太子參宴。屆時無忌願為王上言,送太子歸秦。”
秦倬長歎一聲,終是上前扶起信陵君,狀似無奈道:
“孤豈能如此麻煩信陵君啊……”
信陵君苦笑不已,眉眼之間難掩疲態。秦倬思有所察,再行安撫了信陵君幾句,便順勢送信陵君離去。
等秦倬目送信陵君離去,轉身回到居室,發現歸府後便溜去審訊刺客的趙梔,以及剛剛被自己“趕走”的幕僚蘇恪都坐在席中,同荀卿聊著遊曆諸國的見聞。
所以在場隻有我沒有遊曆七國的經曆嗎?
秦倬無言,默默坐在趙梔旁邊的席位上。
趙梔正與另外兩人聊到興致之處,懶得理旁邊湊過來的老同學。
等幾人的話題稍微淡了下來,趙梔這才回頭看了一眼秦倬,卻是悠悠歎了一聲。
“你覺得今日刺殺是誰指使的?”
“……”秦倬低頭擺弄了一下桌上的酒樽,猶豫一下才開口試探:
“應該不是平原君所為吧?”
一直關注著秦太子的荀卿這才麵色稍緩,眼中流露出幾分欣慰。蘇恪也是點了點頭,向主君解釋:
“方才恪與公子前去審訊刺客,雖是對方一口咬定受平原君指使,但還是露出了幾分破綻。”
或者說,對方一口咬定平原君就很有問題。
秦倬同樣意識到這點,皺眉思索。
趙梔垂眸撫了撫自己再度染血的重劍,為蘇恪的話補充:
“我問了引車的馬奴,他說那刺客夜宿趙使府邸,卻連著幾夜暗中出行。”
馬奴?秦倬一愣,腦中浮現出那輛馬車上衣不蔽體的奴隸:
“他還活著?”沒被人一刀砍死啊?
“他未曾刺殺於你。”趙梔言簡意賅。
當時情況緊急,趙梔見那奴隸一副謹小事微的樣子,也就把他踢下馬車不管。而左右侍從見這位太子貴客未曾出以死手,也就不敢輕易決定其生死,遂將奴隸綁了起來一並帶回。
“那事情結束後,就放他離開吧。”秦倬毫不猶豫地說。
聞言荀卿卻是目中閃現幾分訝異,蘇恪同樣是側目驚異看向秦太子。
隻有趙梔,預料到了秦倬的回答,唇間勾起一抹很淡的笑意。而後卻是反駁了對方的決定:
“那人言說希望為太子效力。”
秦倬初時有些困惑,而後恍然大悟,點了點頭吩咐侍從。
那奴隸若是就此離開,保不齊會被殺人滅口。如此,留在秦太子門下才是最好的選擇。
隻是由此可見,那牽馬奴隸倒不像是庸碌之輩啊!
在場之人也都思及這點。蘇恪輕笑,拱手祝賀:
“恭喜太子,得獲一大才。”
秦倬撓了撓頭,卻是困惑於自己的運氣之好。
大才這種稀缺品,自己最近怎麼總是隨手就能撿到?
秦倬納悶,卻也笑納上天的饋贈。將疑問拋之腦後,抬頭間卻看見荀卿錯愕中摻著著欣喜,欣喜中帶著許振奮的複雜眼神。
“……”怎麼了荀子?你要上演經典眼神餅狀圖嗎?
卻見荀卿目光溫和下來,如見美玉般看著秦太子,良久讚許道:
“太子頗有穆公盜馬賜酒之仁啊!”
……
秦倬臉色僵住,沒想到自己今天又是逃不過秦穆公這個比喻詞。
秦穆公秦穆公,穆公是很好,但他後來也是被晉文公欺騙,在崤山葬送了幾十萬大軍啊!
每每想到這裡,秦倬都忍不住在心底長歎之聲:
“仁義,救不了大秦啊!”
荀卿欣慰的目光猛的一凝,聽見秦太子的驚人之言不禁從心間升起一股火氣,冷笑一聲,右手握住了立在一旁的佩劍。
趙梔指尖一抖,下意識撲上去攔住荀卿拔劍的手,連連勸架:
“算了算了,何必生氣呢,荀卿若是因此生氣恐怕以後都氣不完……”
等等!我這張嘴在說什麼啊!趙梔話頭一停,看著荀卿愈漲的怒氣心生絕望。
蘇恪輕咳幾聲,隻能無奈上前轉移話題:
“公子,荀卿,我們還是聊聊刺殺之事吧……”
刺殺之事?
沒什麼好聊的,就當是趙勝所為吧。
荀卿麵色冷凝,拔劍抽向秦太子。
秦倬大驚失色,連忙在趙梔的掩護下躲避荀卿追殺。
秦太子府一副熱鬨景象。
隻是此時的趙使官邸,就不太輕鬆了。
藺相如疾步走進室內,看著端坐在案前手執青簡的平原君,駐足沉默不語。
平原君看著手中刻滿字跡的竹簡,許久才恍惚意識到來人,抬眼看了藺相如良久,才是勉強一笑,開口:
“藺公可看了那秦太子論言全言?勝初聞,隻覺是字字珠璣啊……”
藺相如仍是不語。
平原君將竹簡攤開平鋪在書案上,愣愣看著上麵密密麻麻的字跡:
“秦太子倬啊……竟是如此……如此之人……”
藺相如上前,將竹簡收起,錯眼間正巧看見上麵一句“生重於死”,指尖忍不住顫了幾下。
平原君垂眸,不看藺相如,繼續感慨:
“秦國難道真的有天命所佑?昔日武靈王迎公子稷入秦為王,卻不想為秦尋一虎狼之君。今日……今日……”
說著,平原君趙勝喉嚨哽咽,說不出下麵的話,隻能伸手掩麵,身軀輕輕顫抖。
藺相如攏起桌上的竹簡,終於是長歎一聲,出言安慰:
“秦國有虎狼之君,我趙國亦有明主。平原君何必徒長他人誌氣呢……”
平原君沉默,卻是抬頭凝視藺相如,壓低聲音說:
“昔日趙送公子稷入秦,已是錯過一次。今日,絕不可重蹈覆轍,坐視秦國勢大!”
“今日秦太子聲望已揚,豈可輕舉妄動,損我趙國之名?”
“此非趙之為,為我平原君所為也。”
藺相如愣住,錯愕地看向平原君趙勝。平原君並未回視,隻是抬眼看著窗外枯黃的樹葉,麵容之間一片平靜。
“名聲自為身外物,何必空空受其困擾?”
“無趙國,又何來平原君的美名遠揚?”
“我平原君乃趙國之臣,自願為趙國肝腦塗地。”
若能殺秦太子,擋住秦國東出之路,即使是舍去這一身虛名,又有何妨?
我為趙國臣,願為趙國惹塵埃!
藺相如驚住,看著平原君冷凝的眼神,嘴唇顫抖了幾下,隻能吐出一句:
“所以你今日派人刺殺秦太子?”
?
平原君麵色一僵,回頭看向藺相如,腦中一片空白,呆愣許久才喃喃回以一問:
“我派人刺殺秦太子?”
我有派人去刺殺秦太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