辯儘天下名士(1 / 1)

辯儘天下名士?還真是大言不慚。

趙梔瞪著語出驚人不自知的秦倬,良久還是歎了口氣:

“你不覺得這話太傲慢了嗎?”

“隻是一個比喻。”秦倬若無其事地敷衍道,順便蹭上去殷勤地給趙梔茶湯添水。

茶以為飲,發乎神農。神農氏嘗百草發現茶樹的葉子有去疲之效,於是上古時期的人們學會生嚼茶葉以清神祛勞。

春秋時期,貴族將茶汁與茶芽茶葉混合加水煮開,生煮羹飲。雖是茶湯,但也與現代的清茶水大相徑庭。

漢魏時期,上層貴族在茶湯中添加蔥薑等各種佐料調味,煮成一壺茶粥。而後隨著時代發展朝代更迭,出現唐代的煎茶,宋代的點茶,明代的泡茶。

所以說現在秦倬兩人所飲的茶湯,隻是簡單將茶樹的芽葉用水煮沸,談不上什麼甘中帶澀,回味無窮。

趙梔端起酒樽勉強喝了一小口,麵無表情側頭吐在一方絲帕上,轉而擦了擦嘴角忍不住抱怨:

“我真是受夠先秦的茶了!還有這茶具,我遲早把茶杯燒出來!”

“等等吧,等回了秦國再說。”

是的,雖然很不可思議,但專用的茶具其實是出現在三國兩晉時期。先秦時期並沒有專用的茶具,飲茶時直接使用酒具或是食具。

趙梔穿越而來,在這幾日的奔波勞碌中所受最大的苦就是飲食方麵。

但先秦時期的社會環境如此,改變也不是一朝一夕可做成的事情,趙梔也隻能無奈選擇融入。

咬牙再次低頭嘬了一口茶湯,忍著苦澀的味道咽下去,趙梔這才放下酒樽,將話題拉回正軌:

“把你府裡的百家之言找出來,先提前劃個必考範圍突擊一下。”省的到時候被彆人辯倒貽笑大方。

秦倬聞言輕咳兩聲,示意門外的侍從。一個個侍從魚貫而入,手中捧著一托盤的竹簡,堆滿了半個屋子。

“……”趙梔看著半屋子的竹簡眼神發木:“記得歸秦後先把紙造出來。”

“……”

日出東桑,清風徐過,鳥獸齊鳴。

但此時的秦倬趙梔完全沒心思去欣賞戰國時期的自然美景,而是在DDL(deadline截止日期)的威脅下狂翻竹簡,試圖一夜速成百家學說。

這麼多的竹簡顯然無法在一夜之間全部讀完。

所以兩人取了個巧,大略看個渾淪便按自己的理解分出重點非重點,到最後再一人一半狂背知識點。

所以我為什麼要在戰國回溫高三生活?

趙梔一心兩用,默記重點之餘還在唾棄自己被秦倬拉上賊船。

哪怕是兩個自小被稱為彆人家孩子的天才,哪怕是有前世二十多年的教育,背完這些典籍也是早已過了兩三日。

秦倬躺在地上,一卷竹簡摔在臉上,神情安詳:

“我覺得現在去參加全國超憶大賽不會再輸了。”感覺這兩天自己的記憶力又增強了,隻是後遺症是腦殼疼。

“……”趙梔不理會對方,將最後一卷《論語》放在旁邊的竹簡堆裡,長舒一口氣。

“我讓蘇恪去城中散布消息,儘力把附近的百家傳人吸引過來。”

“蘇恪?”

“一個投奔我的遊士。”秦倬拿走臉上的竹簡,解釋道:“算是身懷大才。我打算之後留下他宣傳趙殺太子以逼魏。”

“那很好,把主動權握在自己手裡。”趙梔盤腿坐在書簡中間,沉吟片刻詢問:“你打算假死?”

“那倒不是,”秦倬看著房頂的梁木,眼神飄忽了一下:“隻是習慣性地想坑趙國一把。”

“……你開心就好。”

趙梔無力吐槽,歎了口氣:“不過蘇恪那個人可靠嗎?”

“所以要先試一下。”秦倬一個鯉魚打挺坐起,從袖子裡摸出來個小章輕輕笑了一聲。

“說不定他會是我的蕭何張良呢?”

被秦太子寄予厚望以蕭張為喻的蘇恪還在兢兢業業地散布消息。

如果這是個遊戲的話,應該還能看見蘇恪名字後麵顯示的【成功率100%】。但很可惜這並不是遊戲,係統也並沒有提供類似服務。

不過才華就像是裝在囊中的錐子,不必刻意顯弄,便會刺破布料顯露。

蘇恪也正是如此。

投奔秦太子後,蘇恪接到了主君的第一個考驗,自然是全力以赴。

如何能夠最快地傳播消息呢?

俠客遊士,販夫走卒而已。

蘇恪並不像其他士人一般,輕視庶民的存在。相反他一直堅持“庶民之智猶可侍國”,這種觀點在春秋戰國時期可謂是離經叛道。

豈知,戰國四公子之一的平原君,在得知信陵君禮賢下士,步行與庶民相交後,也是斥其妄為。由此可見此時上層貴族的傲慢了。

當然,這件事是發生在信陵君竊符救趙之後,現在的世人自然不知。

但貴族的傲慢,難道是可以遮掩住的嗎?

蘇恪自是知曉自己的與世不同,甚至因為屢與庶民相交被士人嘲笑,因而輾轉不受重用。但若是因求名利而掩飾自己高崇的理想,那又是怎麼能夠的呢?

於是蘇恪混跡在草莽之間,與庶民商販交談,讓他們把秦太子將辯大梁的消息由魏國國都向外散開。

效果自然是非常好。

不出幾日,秦太子的狂妄言論便流傳於大梁的街巷,成為家家戶戶茶餘飯後的消遣話題,甚至是地裡刨食的老農人,也在飯桌上談起帶著孩子去看熱鬨。

秦太子倬的名字響徹整個大梁,甚至在朝著聞名天下的路上狂奔。

不過這名聲是好是壞,那就有點說不準了。

但不管怎樣,至少名聲是宣揚出去了。甚至是魏國的信陵君府上,也在談論這一樁奇事。

“那位秦太子果真如此狂妄?”筵席之上,拿起酒樽的君子輕笑出聲,眼神似是調侃看著自己的貴客。

“信陵君——”客人見自己的妻弟如此調侃,帶著幾分氣惱開口,無可奈何地瞪了對方一眼。

而這位客人,正是趙國來使,平原君趙勝。

平原君趙勝與信陵君魏無忌同為戰國四公子,向來交好,再加上趙勝娶信陵君之姐為妻,所以兩人更是親近。

所以很難說信陵君竊符救趙時沒有考慮這兩人的姻親關係。

當然,那也是未來的事情。現在的信陵君身著素色的深衣長袍,倚靠著桌案飲下一杯濁酒,借著幾分醉意道:

“那秦太子素來不見其名,卻不想有如此急智。無忌恨不能與其相交啊!”

“無忌——”平原君心頭一梗,鬱悶地看著酒後吐真言的信陵君,歎氣道:

“我來見你是為求助。”而不是讓你去和秦太子相交。

信陵君聞言笑了幾聲,抬手示意侍從斟酒,慢條斯理地再飲一杯,而後揶揄道:

“我向來如此,平原君又不是第一次知道。”

說完這句,信陵君放下酒樽,收起不羈的神色,正了正衣冠認真勸誡:

“彼之行徑,非君子之道也。況事以密成,今秦太子識破,再行此道又豈會成功?”

趙勝默然不語。沉悶飲下手中的一杯酒,沉沉歎了口氣。

“[1]事以密成,言以泄敗。我又何嘗不知這個道理呢……”趙勝低聲說,苦笑一聲抬頭看了信陵君一眼,神色複雜。

“然而秦國大軍在即,我為趙氏,願為趙冒天下之大不韙!”

聞言信陵君也是沉默了許久,看著自己的姐夫兼摯友左右為難。

信陵君向來喜歡結交友人,不久前聽聞秦太子在酒肆中的一番言行也是深覺有趣,恨不得與之交心同遊。

但偏偏,自己的摯友,自己的姻親平原君卻是與其立場相悖,且一心想要刺殺秦太子。

甚至今日還專門前來府上,勸說自己站在他這一邊。信陵君礙於兩人的交情自是沒有辦法,勸說良久,還是無果。

現在又聽人說秦太子欲要設台辯駁天下士人,更是心癢難耐。

隻是……信陵君看了眼旁邊等著自己表態的趙勝,為難許久還是略帶遺憾地保證自己不會乾涉平原君的作為。

但他也不會派人幫助平原君刺殺秦太子。

因為秦太子真的很合他的脾氣。

信陵君沉悶地再飲一杯酒,醉醺醺地抽出腰間寶劍,跳到酒席中間舞了一陣劍舞。

平原君也是喝醉了,左顧右盼看了看,乾脆倒扣起酒壇食碗,以玉箸敲響,高聲應和。

看起來頗有老莊之風。

大概七國之人都想不到信陵君與平原君私下竟是如此作態吧。

等到兩人醉哄哄地睡了一覺,天色漸明之時,大梁城門之下已經憑空駐起一道高台。

高台不高,隻是略高於平地,以免人群密集,看不清最裡麵的論戰之人。

高台駐在魏都大梁城門之下,左右擺著一列列的坐具憑幾,供士人於此休憩。

這幾日裡,大梁城門格外熱鬨。不僅是有好奇的士卿庶民時不時來高台下看上兩眼,還是因為魏國境內的各學派士人皆是來此,準備參與論戰。

可見這一場論戰,必然將會載入史冊。

無論是為求功名利祿,還是單純為辯倒大言不慚的秦太子倬,百家傳人似乎都找不到理由不來大梁。

秦太子府中,秦倬伸手正了正衣冠,深吸一口氣。

他將奔赴一場不見硝煙的戰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