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探(1 / 1)

將笙歌 咂酒 3808 字 1個月前

一個高嬤嬤拿捏兩個宮人冒險來害她,她信。可她憑一己之力,調動宮內禁衛,她還信了,豈不是太傻?

不過,眾人都希望她是個傻的,她又何必自作聰明,拂了宮內貴人們的一番好意?

貴人?貴人!

在奴才眼中,她即是貴人。可在宮廷人眼中,她才是奴才。

“嬤嬤快起來吧!實情既已言明,語笙就更無怪罪您的道理了!”上前硬將崔嬤嬤扶起,或者是話已說完,她亦到了可起來的時候。

崔嬤嬤滿麵赫然起身,卻是說什麼都不願落座,兩手端揣,恭順的立於她身前。

程語笙上前握住她的手,再三緩和:“嬤嬤此番也是為我出頭,何來爭氣互鬥一說,那高嬤……”

話已出口才覺出不妥,她改口:“那高漣惡有惡報,人既已沒了,此事還計較什麼,快快翻過去吧!”

崔嬤嬤凝眸細細端詳她,她亦不躲不閃的回看於她。

此事,最重要的並不是她知不知內情,而是她即便猜到內情,會不會執著較真。

昨日在湖中,她的確有幾瞬,覺得情況危極,但現在,人無事,空抱著些執念又有何意?

崔嬤嬤重重回攥了下她的手,曲膝行禮:“往後,老奴定一心一意,好好教授娘子。日後在宮中,娘子若有所求,奴也亦無不應。”

含笑點頭,程語笙道身子還未恢複,又體諒她昨夜折騰應也是沒休息,兩相一合計,愉快的決定今日休整,明日再進行學習。

客氣的將人送走,她回到屋內倚靠於窗前矮榻,望著日頭漸起的院落,麵上再沒了方才的笑模樣。

她不高興。

不是因宮內人的潦草打發而不高興。

她不高興是因為,她曾覺無比麻煩鄙夷的宮廷權鬥,因為即將要嫁給謝燃,她必須得卷入其中。

從前,她一門心思想解決婚姻之事。總想著,將此事先解決,緩和了家中困局,自己再做下一步打算。

可如今,重重設計主動撞到了眼前,她僅是被動挨打,求自保,今日可獲救無恙,明日呢?後日呢?如若牽連了家族,又當如何?

蕭朝前進的車輪滾滾,程家,不過是車輪下灰塵粉末般的存在。

一時間有些迷惘。

程語笙想起自己剛穿越來時的樂觀。她自己原來的記憶丟了大半,想不起來,她也沒過多去想。承接了身體原主的記憶,記憶擋不住的要湧入腦內,既擋不住,她就安心接受。

在程府這兩年,她從一個局外人,慢慢融入,開始變得依賴母親,體諒父親,平日裡與兄長鬥嘴,與弟妹玩鬨,日子過得太過於舒坦了。

舒坦到,她從未關注過,她穿越而至的時代,實則是個貴賤分明,命如草芥的時代。

昨日,她未死,高嬤嬤死了,真正犯了錯該死之人,因為身份顯赫,皇帝動不得,隻能壓下讓崔嬤嬤出來擔罪。

如果,今天她大怒一場,非要崔嬤嬤以命告罪呢?

皇帝可會保這個曾經侍奉自己長大的忠仆?

程家呢?會不會是下一個崔嬤嬤?

以前她逃避,不想去想的事情,今日既然開了頭,索性都一股腦想明白了。

程語笙將自己獨關屋內,望著半闕窗外的夏景出神,這一坐,就是兩個時辰。

到了午飯時間,母親親領著奴仆,端菜而至,自少不了還有一碗濃得發黑的湯藥。

好似自兩年前語笙大病初愈後,就再不畏懼湯藥之苦了。

安氏望著女兒乖乖喝藥,一碗她聞之都覺腥氣的藥,她飲下時,卻連眉頭都未皺一下,也不像兒時那般,追著自己要蜜餞了。

“吟歲……”良久未喚過女兒的小名了,安氏眼眶發酸,為女兒的懂事心疼。

當初她和老爺起這個小名,就是希望她能健健康康,吟歌過歲。時間真是快啊!一轉眼,尚在繈褓中的小人兒,就要嫁人了。

“昨日之事,你若覺得委屈……”

放下藥碗握住母親的手,程語笙麵露坦然:“母親,我不委屈。”

她既然占了吟歲的身子,就該當以吟歲之名,行必儘之責。她剛才已經想明白了,宮廷是泥潭?世界何處又皆不是泥潭?

你活在這裡,享受這身份帶給你的榮譽便利,就當擺正心態,傾儘義務。程家身在官場,即已站聖人隊,那她就全力支持謝燃,助聖人隊早日收攏皇權,天下一心。

建功立業,未必隻得是男兒,她若做得好,日後也未必不能替程家求個免死金牌,得長久保障。

她似乎一直是個安於現狀之人,雖不記得前世到底是做什麼的,但她隱隱感覺,應是個環境簡單,需耐性鑽研的工作。這樣的工作造就了她這樣的性格,也意味著,想要讓她充滿乾勁動起來很簡單,有個明確的目標即可。

隻要有了目標,那些麻煩就變成了挑戰,隻要堅定恒心,意外帶來的恐懼即可釋然。

而經過早上的靜心冥想,此刻,她知道自己該做什麼,不再有起初的煩悶迷惘,確實已徹底變了心態。

“你父親昨個半夜就被喚進宮去,回來隻是歎氣不說話,我就明白,此事無法深究下去了……”安氏嗟歎,此事若是落在她和老爺身上,他們都不會如此難受。受些委屈罷了,他們活到這個歲數,這已經是最不要緊的事兒。

但落水受驚的是女兒,他們一直放在心尖上疼的女兒,這股委屈登時就有些難以下咽,如鯁在喉了。

“母親……”看破母親心中所想,程語笙直抒胸臆:“你和父親不必再憂心。逞一時之氣,捅出了幕後之人,無法懲戒亦無所用。隱忍是為了後日更好的勃發,那這隱忍就值得。”

目光閃閃的望著女兒,安氏內心湧出感動,一種吾家有女初長成的感動。

“我的吟歲長大了……”伸手撫上她略顯蒼白的小臉,她笑中含淚:“不需要母親保護了……”

程語笙俯身,趴在母親腿上:“女兒需要,在母親這裡,女兒永遠長不大……”

安氏捏帕拭淚。

這天夜裡,程語笙忽然發起了高熱。這病來得洶湧突然,驚著了程府上下,連宮裡也驚動了,連夜派了太醫過來。

珍貴藥材流水一般的送進了程府,其中皇後賞下的占了半數,另半數皆出自鶴鳴宮,是太後的手筆。

好久沒這般病過,程語笙燒得渾身酸痛,人的精神倒還算不錯,按時按點起來吃飯喝藥。

暗自覺著自己的身子練了這一年多,還是太弱了,落個水而已,竟就發起了燒。夜晚她翻來覆去睡不著,一會兒看看投進窗子的樹影,一會兒細數屋簷上竹鈴的響聲,折騰了半天,正忍不住要起來喝水,門就突地嘎吱一輕響,轉眼,窗前矮榻邊,已多出一黑影。

屏住呼吸不敢再動,她借被褥遮掩,慢慢往枕下摸索,那裡有她自落湖歸府後就藏匿好的一把短匕,十分鋒利。

晴鳥為了照顧她,就睡在窗前的矮榻上,她借著帳簾遮擋悄悄將匕首拿出,反手握好,蓄勢待發。

那黑影微微朝晴鳥身前探了探,接著錯過她直朝床榻而來。

立在床前半晌沒有動作,他僧人般入定,就在程語笙握匕到掌心都出汗的時候,終於有了反應,探身出手,直朝她的額頭襲來。

額頭?

程語笙按兵不動,如果此人要至她於死地,脖頸應該是更好的選擇。

看身量,來人是男子,腳步無聲行動輕盈,功力暫不可測,如若不是有信心一擊中其要害,她不如暗觀不動。

來人似有什麼顧慮,手懸在她額上半晌才落下,輕輕探了探她額頭的溫度,他後撤一步收手,又如方才一般站定。

心中大概猜出了來人是誰,程語笙保持呼吸節奏裝睡,現在她一睜眼,肯定隻能造成一種局麵,兩人大眼瞪小眼,尷尬得無所遁形。

他來乾什麼?那日不還冷聲冷氣的,恨不得把自己再丟到湖裡。她主動跟他攀談,他也冷著臉不理。大半夜的,夜闖程府,難不成跟她一樣,白日睡多了失眠?

心忖著,再等五秒,他還不走,她就睜眼,裝作醒來。總被人這樣暗色裡盯著,她渾身彆扭。

可他沒給她裝醒的機會,又立了兩息,就閃身離開了。

拿著匕首翻身坐了起來,她光著腳跑到窗前隔縫偷看。見他縱身躍了兩下,鬼魅般,快速消失在夜色裡,就似從未出現過一般。

暗想自家府邸的防衛實在太過鬆泛,日後她必得說服父親兄長,加強些警戒!

程語笙躺回原位,手複摸了摸額,嘀咕了句奇怪,翻身睡去。

日子流水般在過。

程語笙病愈後本應按例去宮裡謝恩的,可太後推說身子不適不允拜見,皇後就不讓她辛苦,派了崔嬤嬤傳話,讓她不必折騰,安心在家待嫁即可。

她樂得躲這個清閒,每日除了跟著崔嬤嬤學規矩,就是去妹妹院子閒逛,去四郎五娘那裡陪他們打彈弓玩投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