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語笙笑開,母親愛俊俏美顏的習慣,還是未改。
“你彆笑,兒郎樣貌何等重要,人好人壞短時難辯,若是他人不好,長得好,你最起碼能賞心悅目些……再者,相由心生……”
緊箍著母親的腰,程語笙點頭:“放心吧!他長得俊著呢!”
軍營帳中,謝燃大大打了個噴嚏。
上京城,關於謝燃嗜血好殺的謠傳太多,如此肅殺之人,再英俊恐也令人望之生懼。
對女兒的話半信半疑,安氏撫柳般輕拍女兒的背,她自小消瘦,將養了這兩年總算稍微結實了些。
“我已斥過四郎五娘院中的嬤嬤,以後府裡定不會再有人敢說謝三郎一句是非!”
想起那日兩弟妹嚇哭的模樣就笑,程語笙仰頭,將下巴搭在母親身上,揚眼望她:
“母親彆操心了,明日晨起,我再去叮囑弟妹們幾句,隻要不在謝家麵前失了禮數,惹人怨懟,就成了。”
“恐是不易……”
每日夜裡謝燃都被嬤嬤們拿來當小孩兒不睡覺唬人的筏子,連她自己習慣使然,用過不少次。明個兒,故事裡的羅刹現了形,夢魘成真,難保兩個孩子不做出失禮之事來。
“罷了,明日是你的大日子,四郎五娘都還小,不出麵也沒什麼,圈在院子穩妥。”
“還能一輩子不見了不成?”程語笙詫笑。
安氏鄭重:“往後日子還長,慢慢再處不遲……”
“還有一事……”話在嘴裡輪番轉了半晌仍難道出口,安氏道了句無關緊要的話岔開,安排女兒快睡,自己則趕回主院與程清河商議。
籌糧之事順利解決,帝心甚悅,連番嘉獎。
這兩日程清河日日有同僚宴請,這邊應邀那邊就推脫不開,每每應酬至很晚才能歸家。
既是再三言明酒量不佳,免不了也要喝上幾杯。他腳步輕浮,懷裡抱著紗帽,推開攙扶小廝的手獨進臥房。
房內,安氏正倚在榻上等他,見他歸,揉了揉睡眼,忙蹙眉披衣起身。
“又喝了酒!”見他喝酒就想錘他,安氏躲開他憨笑欲抱的手,幾步來到桌前,端起事先備好的醒酒湯就給他捏嘴灌下。
苦到紮心的湯藥下肚,程清河瞬時清醒了許多,偷瞄著夫人的臉色陪罪,他折身進了浴房洗漱,除去一身酒氣才來到安氏近旁。
“勞累夫人好等。”深知這段時日夫人的辛苦,他按她坐床,兩手不輕不重的替她捏著肩膀。
“明日家中有要事,你還如此晚歸!”心中氣湧,少不了要抱怨幾句。安氏扭頭不理人,程尚書好一頓安撫發誓,終於緩和過來。
“我心總憂慮一事,不知該如何處置……”按原先她想,先選人定親再等半年成親,語笙的身子或能將養的比現在好些。
屆時,行禮圓房懷孕生子,水到渠成,皆無大礙。
可現在事情超出預料,月後便要成親,那謝家兒郎正值年少,血氣方剛,若是不知輕重,傷了語笙該如何是好?往好處想,既是謝三郎知道疼人,她也不想讓語笙現在懷孕,氣血不足虧下的身子,再經孕育生產,豈不九死一生?
細細將自己的心事說了,安氏自家也有兒子,懂得長輩望小輩婚姻和睦儘早有後的心,但事關女兒,她又不得不懷有私心。
深覺夫人說得有理,程清河兩手撐膝,一時竟也拿不準此事該如何操辦。
程謝兩家關係積怨已久,嫌隙頗深,聖上賜婚後,他雖主動示好在朝堂上退讓一步,但明禮者方知恩,謝老狗那德行,領不領情還另說。
故此事從謝家長輩入手,怕是奢望!彆到時不但不能如願,反被人倒打一耙,冤枉語笙身子弱無法圓房生育,趁機潑臟水,攪黃婚事。
前後反複思量,程清河一拍膝:“明日抽空我與謝燃去說……”
既女兒說他是主動求娶,揣有拳拳愛慕之心,應是能體諒。
老臉微熱,未來嶽丈還未成婚前就插手女兒女婿房事,他一把年紀,著實有些張不開口。
安氏重歎一聲,亦是做此想,方才她本欲與女兒談及,最後介於臉麵,都未張開口。自己女兒尚且如此,如今讓老爺直接去同謝燃說,想想都犯難……
“夫人放心交給我吧!”
再難不過是兩嘴皮子一碰,他的臉麵哪有女兒的身子要緊。
下定決心便不再猶豫,程清河哄著夫人快睡,自己則暗夜獨想,將話大致在心頭捋了幾次,引經注典,一時倒覺得沒那麼難了。
翌日。程府天未亮就府門大敞,掃庭以待。
安氏特請了懷州菜的廚子上門,想借宴紓解謝夫人寧氏的思鄉之情,以心換心,儘釋前嫌。
全府都嚴陣以待,程語笙自也不敢馬虎。不像往常一樣抱怨打扮,她晨練淋浴,後乖乖坐在鏡前任晴鳥和綠盈忙乎。
謝家人到的很準時,除了謝家大郎辦公在外,二郎腿腳不便外,其餘三人齊齊整整,皆過府拜訪。
大門外,謝家人下車馬,程家人迎,丫鬟婆子們張羅著送接禮,場麵頗為活絡。
安氏上下打量隨人近前的少年郎,今日事喜,他穿朱紅裡皓白袍,暗金圓壁紋,膚色雖算不上白,但好顏色加持,襯得是俊逸非凡,行止生姿。
果然同女兒所說,俊得很!
“謝將軍攜夫人三郎訪至,程府蓬蓽生輝啊!”
程清河一改往日陰陽,語誠笑更誠。
謝至顯同熱絡迎上,未待他禮成便探手相拖。“豈敢豈敢,能與程府結親,乃是我謝家榮光啊!”
這一來一回,兩個平日裡最不對付的人,初場戲算是揭過了。
安氏打量謝燃的同時,謝夫人寧氏也在細瞧程語笙。
她知程家女蹴鞠一現便在上京驚起軒然大波,眾人皆道她絕美,今日一看,名不虛傳。
藕綠銀絲繡梅襦裙,雙刀髻,略綴珠翠即現奪目光華。
目光審視著複落在安氏身上,她笑得訕訕,心裡對這對貌美母女怎麼也生不出好感來。
把她家兩位郎都迷得五迷六道,哪裡是什麼好事!
“寧夫人快入,府上特意備了您家鄉菜,不知正宗與否,還勞您親自品評。”
看出了寧氏的冷淡,安氏並未介懷。她家老爺有多不喜謝將軍,寧氏就應多不喜自己,恐程度還隻增不減。
寧氏淡應了句客氣,初見未來兒媳,再不喜也不能空禮。
揚手,身後嬤嬤遞上墨匣一隻,打開,裡麵一套金絲手釧,一瞧便知不是凡品。
行禮道謝,程語笙上前雙手接過,抬目,正撞上謝燃的眼,他頓了下快速調開,她也未深瞧。
一行人走走停停入了待客正堂,裡麵早早已臥好了冰盆,將初夏的熱氣霎時隔絕在外。
謝至顯貪涼連道了兩遍舒服,一旁的寧氏無言,臉色卻愈發難看了些。
與謝家的硬冷裝潢不同,程府大到園林池水,小到點心茶具,無一不顯示著女主人的雅致耐心。
安氏自小生活優渥,吃喝用度一應都是最精細最華貴的。嫁人後娘家的底氣猶在,既是程清河家境普通,卻仍縱著她大手大腳的習慣。
謝夫人就不同了。
她的父親原是謝至顯父親麾下的參官,在一次要役中,為其父擋箭而死。謝父憐其家中僅剩一孤女無處傍身,故令自己的次子謝至顯求娶,一為報恩,二為給她一個安穩的依仗,讓她後半生無虞。
遂十六歲那年,她才從南方一個小縣初至上京。許多年下來,是也跟著上京貴婦們學了些穿衣打扮的雅學門道,但與安氏一比,還是天地雲泥之彆。
過往謝家上下行武從不在意這些,她性子粗獷,亦未覺不妥。
然,今日不同。
安雅是謝至顯年少時的心靈淨土,她無法不比較,無法不在意,所見所感,皆如針刺目,羞赧入心。
心情由不喜厭惡轉為難堪嫉妒,寧氏出神,看著對麵的安氏進退有度,笑靨溫柔,再看向謝至顯,隻覺他的笑與往日不同,格外明媚燦爛。
“院子我看是來不及修了,待婚後再議吧!”醒神跟上眾人的話,她腦子未想,攔阻的話已然出口。
堂中氛圍一窒,安氏扭頭看了眼程清河,微露不悅。
新婦入門按照兩人喜好重修院子,取新貌吉祥寓意,家家戶戶都這般做,最能看出婆家對未來新婦的愛重。
方才安雅已表明了嫁妝中特給修院子也算了貼補,這放在上京嫁女人家,已是極給體麵。謝家怎的還不領情?
後宅之事,確還得寧氏鬆口。程清河默了片刻,主動遞給台階:“謝夫人是覺時間倉促?”
寧氏對謝至顯的眼光視而不見,強詞奪理道:“府上老夫人年事已高,大興土木易擾了她老人家清淨。再者,程娘子體弱,新院子冷氣兒,哪裡有舊院子養人。”
話說得堂皇,底下一層意思,程家人卻都聽懂了。
程清河和安雅麵染慍色,定親吉日,寧氏公然嫌棄他們女兒,什麼舊院子養人,這是覺得語笙不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