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章(1 / 1)

季玄眉頭緊蹙,撫額撐在桌上,目光低垂,陷入沉思。

安素自從十五歲起,便作為貼身侍衛陪在他身邊,如今已有十年之久。季玄此人少言少語,心思深沉,給人不可捉摸之感,安素雖然猜不到他腦中的想法,但季玄是何種心情,還是能夠猜測個八九不離十。

此時季玄這般神情,大概是陷入了自我懷疑,以及在思考旁人的話有無道理。

安素偷瞄他好幾眼,越看越覺得自己說中了季玄的心思,不由心下打鼓,不安感愈發強烈。

“殿下,如今宮中情勢不同往日,切莫因小失大才是。”安素斟酌著道,“尤其更不可……不可……”

有些話其他人在他麵前不敢言,但安素會說。不過,後麵這半句話,安素卻實在吐不出口,因為他實在難以將“動情”兩字與季玄聯係在一起。

安素隻比他年紀小一歲,如今卻已婚配五年有餘,雖然膝下尚無子嗣,但隻要他願意早些生娃,此時怕是孩子都可以在學堂念書了。

然而這麼多年裡,安素從未見季玄對男女之事有何牽扯。以季玄的儀容與身份,愛慕他的女子不在少數,不過很少有人知道,季玄五歲時,宮中曾請來一雲遊道人,為他算過一卦。

道人看了卦象,沉默良久。礙於周圍皆是王公貴戚,不敢直言,踟躕良久,語重心長地對尚且是孩童的季玄道:“不宜早婚。”

午後的寢宮寧靜肅穆,此話一出,頓時聽見許多人竊竊私語聲起。皇子成婚,乃是關乎皇室血脈延續的大事,更何況是有望繼承皇位的嫡係一脈。

皇後撚著串珠,神色晦暗,顯然對這樣的卦詞不甚滿意:“依先生所見,何時為早?”

道人恭敬一揖:“遇見良人前,皆屬為時過早。”

季玄看著道人獨立在殿中央,倚在肩頭的拂塵靜靜垂落,頗有仙風道骨之姿。他心中早已信了這道人七分,不由好奇追問:“良人在何處?何時來見我?今年出生了嗎?”

周圍私語聲頓時變為竊笑,眾人皆為孩童天真言語忍俊不禁。

道人卻在一片笑聲中搖頭晃腦,悠哉道:“天意哪有定數?或許十餘年後,或許一千年後也未可知。”

就這樣,為了等這位“一千年後出生的媳婦”,宮中一直未安排季玄成婚。

季玄天性薄情寡淡,並不在意這些,終身大事便如此一拖再拖,耽擱了下來。

此時,季玄坐在這方老舊木桌前,發絲與睫毛被斜照的陽光映成淡金色,眸中閃過一絲奇異的神情。

他目光定定望著安素,忽然開口:“若有人在夢中說,自己本應一千年後降生,究竟是患了失心瘋,還是做了何種奇詭之夢?”

安素呆了良久,才反應過來他在說什麼。

今早在灶房門外,安素聽到了殿下與容筱筱的談話,問她夢到了什麼。此時季玄這麼說,頓時讓安素想到了當時二人的對話。

難道早上殿下真的聽見了一些難以解釋的夢話,隻是當時並未告訴容筱筱?

同時,他也終於明白季玄在想什麼。

“許是巧了。”安素的話如一盆冷水潑下來。

夢中胡話,哪有什麼邏輯可言。若一個人夢見自己出生於一千年後,難道這世上真存在這樣的人不成?當年讖語中的“千年”不過是虛指,或許隻是那道人的委婉之詞。他真正想說的也許是一輩子都遇不到良人的意思,僅是為了麵上好看,才用了這般浪漫的說辭。

季玄聽罷,嘴角勾起,似在自嘲。

他沉聲道:“言之在理。”

安素鬆了口氣,這才起身,拿過木桌上用布包裹的藥材。

包子鋪老板送來的那包藥種類齊全,每種藥粉都用紙整齊地包好,上麵寫著藥材名稱與藥效。

安素挑了治療跌打損傷的藥粉,正要拆開,被季玄製止。

“殿下,您傷勢要緊。”安素嚴肅道,“筱娘若是知道,定不會在意這一兩味藥材。”

季玄所想的自然不是這些,無奈道:“正是不想讓她知曉。”

安素放下紙包,轉身便要走:“我去街上買藥。”

“不必。”

季玄撩開袖子。

小臂上,一道疤痕從手腕出延伸至手肘,血跡雖已乾涸,但殷紅的傷口依舊觸目驚心。

是刀傷。

季玄緩緩抬起手臂,低頭看著這道尚未愈合的疤,若有所思:“這便是我認為不尋常之處。”

安素擔憂地看著他。

季玄淡淡道:“此次叛亂,為首幾人身手極好,不似布衣庶民。”

虞國在三國中並非最強盛,但朝廷安穩,少有戰亂,也算國泰民安。

然而前些時日,澗山縣周邊一帶忽然出現地方叛亂,據查,是由於一群百姓不滿地方官員征稅與壓迫,這才揭竿而起,妄圖自立山頭。

澗山縣的縣官品行究竟如何,暫且不提,但這樣一處偏遠小縣,竟然能養出多位拳腳功夫極佳的高手,實在蹊蹺,很難不讓人多想。

安素亦道:“殿下自小習武,宮中侍衛大多非您對手,除非,是皇宮頂尖的精銳。”

季玄不動聲色道:“此話出口,你可知是大逆不道?”

“我也隻是私下和您這樣說,”安素固執己見道,“防人之心不可無,殿下。”

季玄點點頭,卻並未應聲。

……

容筱筱跟著包子鋪老板一路去了北市,和梓人談好價錢,約定半個月內將店鋪修好,同時將山上那間木屋從門到窗加固牢靠。

若是將店鋪修複如初,價錢太高,雖然前段時間她靠經營店鋪發了一筆小財,但修繕房屋的費用,她暫時還承擔不起。

包子鋪老板見她為難,主動提出借錢給她。容筱筱卻笑著婉拒了,道:“我倒是有個新奇的法子。”

她的想法是,先將店鋪完好的部分加固,防止再次垮塌,而剩下的部分則保留露天式的構造。

如此一來,用這筆省下來的維修費用置備些室內裝飾,反而能讓她的蘑菇鋪更顯新穎彆致。通過改造餐廳結構,容筱筱甚至可以嘗試將店鋪往高端路線發展。

雖然不知這樣做法效果如何,但之前做博主的經驗告訴她,想要留住回頭客,就必須擁有自己獨特的風格。

容筱筱並沒有將全部想法說出來,隻是對店鋪結構做了詳述。

回去的路上,包子鋪老板一直以為她是為了節省資金才這樣,好言勸慰了她一路。

容筱筱聽得頭大,回到西市街上,忽望見路旁瓦子裡,一位說書人正在侃侃而談,棚中已經圍了一大群人。

她最愛熱鬨,拽著老板過去聽。

說書人身著長衫,立於桌案後,隻聽醒木“啪”得一拍:“於是,這苓妃,便被打入了冷宮!”

人群哀婉聲四起,皆為這位苓妃深感痛惜。

瓦子內,說書人被圍了個水泄不通,容筱筱與老板站在外圍,根本擠不進去,喧鬨的人聲幾乎蓋過了說書聲。

來聽故事的人男女老少皆有,容筱筱抓住離她最近的一位姑娘,問:“怎麼回事,為何被打入冷宮?”

姑娘一身粉紅色襖子顏色鮮亮,內裡卻隻穿了薄薄輕紗單衣,露出光滑的脖頸與鎖骨。這樣打扮,在這個時代來說過於暴露了。容筱筱很快意識到,這很明顯是一位勾欄女子,大概是上午歡場無事,自己溜出來玩的。

“皇上在苓妃的寢殿,發現一塊摔碎的男子玉鐲,”姑娘興奮地替她解惑,語氣輕快,“這玉鐲成色難得,即使在宮中也頗為珍貴,可能屬於一位皇子。皇帝便懷疑苓妃不忠,將她打入冷宮。”

容筱筱聽得疑惑:“這豈非是情理之中,有何可惜?皇上當然不能容忍妃子有二心,更何況是和皇子。”

姑娘連連搖頭,扼腕歎息道:“宮中之事,明爭暗鬥難道還少?苓妃顯然是被人冤枉的!她可是皇上的心頭肉,是他捧在手心都怕化了的寶貝。我看你眼生,是新來的吧,前幾日的故事你大概沒聽到,皇上這輩子,除了微服私訪時愛上的一個美人外,就屬這苓妃最為得寵!”

容筱筱悟了。雖然她不怎麼看宮鬥劇,但對這些宮中秘辛略有耳聞,沒想到穿越到這裡,居然還能聽見類似的故事,心道果然宮鬥題材永不過時。

說書人正講到精彩之處,故意停下來喝水,惹得台下觀眾嘰嘰喳喳催個不停,要他繼續往下講。

說書人滿意地清清嗓子,這才繼續說下去:“皇上日日見不到苓妃,自然是日也思,夜也想,終於某一天,趁著月黑風高……咳咳!”

才說一句話,又不講了。台下觀眾群情激憤,揮舞著拳頭逼他接著說。

這說書人約莫是擔心生意被砸,搶先道:“哎,大家安靜安靜!總而言之!苓妃突然間懷了身孕!”

眾人吵嚷聲這才漸漸低了下來。

雖然這樣想有些狗血,但容筱筱還是不禁想到,這孩子真是皇上的麼?會不會苓妃根本沒被冤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