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1 / 1)

山中夜晚寧靜,唯有寒蟬聲此起彼伏。月光穿過鬆林的枝丫,斑斑駁駁灑在鋪滿鬆枝落葉的山路上。

容筱筱試圖從季玄的神情中看出他的想法。

就在她以為他要答應下來時,季玄開了口:“怕是不行。”

“若你擔心容安,可將他交予我,”他思付片刻,續道,“或者你帶他離開此地。”

這兩種方法皆可行,但容筱筱卻並不願意。她的蘑菇鋪剛剛開業,還背靠著一座遍地鬆茸的寶山,若離開這裡,怕是再難遇到這樣的好去處。更何況,乾娘在山中生活了半輩子,且如今長眠於此。穿越後容筱筱已入鄉隨俗,骨子裡的鄉土觀念也生了根發了芽,若就此離去,她有些過意不去。

既然季玄不願意,容筱筱也未再作強求。她暗下決心,就算沒有季玄,也要將容安保護好。憑借自己的雙手,也可以讓他們母子二人過上安穩富足的日子。

季玄見她未答,偏頭凝眸,卻見她提著燈籠停下腳步。

容筱筱蹲下身,將燈籠向前探去。

撥開山路旁的雜草、枯葉與鬆針,她纖細的手指撚起一顆白嫩的鬆茸。這種菌類一般覆蓋在鬆針下,不易發現,但上輩子容筱筱為了收集素材,經常親自上山采摘,對尋找這種小東西很有經驗。

眼下她沒有工具,便隨手撿了根枯枝,將鬆茸小心翼翼地撬了出來,揣進懷中。撥開更深處的草叢,又發現了一顆,她忽然意識到,這山中的產量比她原本想象的還要多。然而鬆茸的最佳季節是在七月至十月,眼下已近深秋,過了這個時節,不論是從色澤、口感上,亦或是營養價值上,都會一天不如一天。

看來最近時間緊迫,她必須多采摘一些備用,即使賣不掉這麼多,拿來泡酒也是好的。

不過她現在隻有自己一個人,還要兼顧店裡的生意,實在沒有這麼多時間來山上采摘。

正苦惱著,忽聽身後季玄的聲音:“你在做什麼?”

容筱筱這才意識到,自己已經整個人埋進了雜草中。她站起身,頭發上、肩上、袖口上,都沾滿了細細碎碎的草葉鬆針,隨著她起身的動作飄落下來,帶起的灰塵碎末嗆得她連聲咳嗽。

她晃晃手中幾顆鬆茸,聲音輕快:“我在撿錢,你看,這山上遍地都是銀子。”

季玄將信將疑地看著她,似乎並未將她手中這個臟兮兮的菌子和她店裡賣的美食聯係到一起。

容筱筱不想和這位一身不食人間煙火氣的男子解釋什麼。她將鬆茸放進懷中收好,心滿意足地拍了拍腹部已經被撐大的衣袍,哼著歌繼續下山。

她家就在前方不遠處。容安好學,此時他的窗子燭火搖曳,想必仍在讀書。

容筱筱清楚季玄沒有留下來小坐的意思,便道:“今日之事謝過季公子了,明日我們縣衙見。”隨著她抬手的動作,衣襟中一路收集來的鬆茸終於再也包不住了,滴溜溜地從領口處滾落在地。

季玄看著她急忙彎下腰去撿鬆茸,一向清冷的麵容染上一絲微不可查的笑意。“明日再會,”他掃了一眼家門口,目光一滯,不經意地收回視線,用沉靜卻清晰的嗓音補充了一句,“娘子。”

容筱筱撿鬆茸的手頓住了。

那一瞬間她以為自己聽錯了,不是她耳朵出了問題,就是這人精神分裂了。容筱筱有些錯愕地抬頭,與季玄目光相撞。

季玄看著她這副見了鬼似的模樣,並未解釋什麼。他俯身將最後一顆鬆茸撿起,遞到她手上。

容筱筱就這樣抱著一堆鬆茸,眼睜睜看著他沿著漆黑的山路走遠。

“這人看著人模狗樣一本正經的,但這腦子,不會不正常吧?”她小聲嘟囔著,疑惑地盯了他的背影片刻,便抬步要回家。

誰料剛一轉身,容筱筱便被嚇了一跳。

“是誰在那?”

隻見家門口,月光掩映下,立著一個纖瘦的人影,細看竟是位女子。

這樣的夜晚氛圍下,一女子獨立庭院前,乍一看倒是略有些瘮人。但容筱筱並未覺得害怕,她第一反應是陳家人又來了,又要來搶容安了。

定了定神,她才發覺在陳家的酒宴上曾見過此人——是陳家獨子的那位原配正妻李氏,李荷。

難怪方才季玄稱呼她為娘子,原來是為了替她圓謊,免得她被人拆穿。不過她這是來做什麼?容筱筱心下疑惑,四周並無旁人,即使陳家要來搶人,也不會派一個女子前來。

雖說如此,她仍有些擔心孩子,向屋內喚到:“容安?”

吧嗒嗒的腳步聲從屋內傳來,容安將窗戶推開一道縫。他先是謹慎地看了李娘子一眼後,給了容筱筱一個不必擔憂的眼神。

見到容安無恙,她懸著的心才放下。

李娘子用有些虛弱的嗓音道:“容我冒昧,我隻是想說句話便走。”

容筱筱察覺她並無惡意,便也不再這般緊張,開門請她進來說。

李娘子卻搖頭,上前將手中一塊布包的陶碗塞到容筱筱手中。

“這是做什麼?”容筱筱掀開包裹的布料,竟是一大塊上好的豬油,在窗邊燭光映照下,泛著細膩誘人的油脂光澤。

豬油的味道混在山中鬆柏香氣中,十分好聞,容筱筱登山前並未進食,此時肚子已饞得咕咕叫。

李娘子聽見她腹中聲響,輕笑一聲,道:“深夜前來打擾,筱娘莫要見怪,我是來向你道謝的。”

前些日子,陳家獨子本要納妾,若不是容筱筱提出為乾娘服喪儘孝的說法,陳家恐怕不會輕易作罷。容筱筱猜測這便是李娘子今晚前來的目的。

然隻聽李娘子薄唇輕啟,含笑道:“我來謝你,是為兩件事。你的義子容安天資聰穎,將來是個考科舉的料子,沒有來到陳家,實為幸運。”

陳家雖也算個芝麻官,但並無實權,將來不僅也無法為子嗣仕途鋪路,反而因家風浮躁,或許會毀掉原本上進的好苗子。李娘子雖身處其中,看得倒是透徹。

容筱筱沒想到她與容安非親非故,竟會替他想到這些,還會為了這件事向她道謝。容筱筱心中一暖,忽然發自內心對這位李娘子高看了一眼。在這個時代的女子能有如此覺悟,實在難得。

李娘子又道:“再者,前日酒席,你那句話救了我婆婆和夫君一命。現在婆婆已無大礙,夫君雖保住性命,但因誤食過多,怕是近期都要臥床不起,或許一個把月之後會好轉。這件事,也要謝你。”

這話一說出來,容筱筱一時間竟沒有反應過來。她本以為是李娘子的語序有誤,才導致這話有種陰陽怪氣的味道——什麼叫夫君恐怕近期都要臥床不起,這件事也要謝我?

李娘子微微一笑,便要向她道彆。容筱筱見她神色如常,不像是說錯話的樣子,心裡忽然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總覺得她仿佛話中有話。

“請留步。”容筱筱忽然道。

李娘子已經說完她想說的話,沒有再停留的必要,聽見她的呼喚後並未回頭,隻是腳步稍有停頓。

容筱筱卻並未等她回過神來,便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將她的衣袖撩了上去。

她忽然意識到,為什麼方才自己一直感到怪異了——自始至終,李娘子一直將手藏在袖中,就算是將那碗豬油遞給她時,也並未露出。

在這個時代,寬袍大袖雖然常見,但平日裡需要勞作的布衣平民卻都是窄袖口,為的就是方便在乾活的時候不將衣袖弄臟。

然而李娘子雖穿窄袖,卻刻意將手藏在袖中。容筱筱接著窗邊燭火,拉過李娘子的手臂一看,心中猛地一跳。

這纖細白嫩的手臂上,居然滿是淤青和傷痕!

傷疤有些十分明顯,有些已近愈合,顯然並非是一日所成,定是日積月累造就的。

容筱筱幾乎立刻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事,問道:“你夫君經常打你?”

難怪李娘子剛才謝她,若是陳家那獨子一個月臥床不起,就沒法再進行施暴,李娘子也終於可以過一段消停日子了。

容筱筱最看不慣這種事,此時怒火蹭蹭上湧,如果上輩子身邊閨蜜遇到此類男人,她定要打抱不平直到兩人離婚為止。但今時不同往日,有些處事方式放在眼下並不適用,她盯著李娘子,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好。

李娘子緩緩抽出手臂,無奈衝她一笑:“讓筱娘見笑了。”

容筱筱忙衝屋裡喚道:“兒子,把家裡那瓶金瘡藥拿來。”

容安一直在窗口聽他們二人交談,此時話音剛落,他就飛竄進屋,不一會兒便將藥瓶從窗口遞了出來。

容筱筱將金瘡藥塞進李娘子手中,又問:“家裡克扣了你的花銷?”

陳家雖然不算大戶人家,但也並不缺吃穿用度。然而李娘子這些傷痕卻沒有經過妥善處理,恐怕是沒錢出去買藥的緣故。

李娘子眼眶忽然有些紅,麵上卻未流露出絲毫脆弱,隻淡淡道:“不妨事。”

容筱筱聽罷越發覺得生氣,忍不住道:“你這樣耗在陳家,還不如求一紙休書,免得自己這般受罪。”

李娘子卻道:“淪為棄婦,如何生活。”

容筱筱心念一轉,道:“眼下我的店鋪剛剛開業,人手不足,你若可以與我結伴。如此一來,對我們二人都有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