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筱筱聽書童這樣說,先是疑惑——方才在店鋪,書童說他家少爺是從臨縣趕來的,怎麼現在又說是在縣衙做事?
她心下這樣盤算,卻沒有問出來,因為憑借直覺,她知道此人大概是出於好意。
老太太麵子有些掛不住,回懟道:“我家老爺是縣衙當官的,怎麼沒聽說有什麼宴請?”
書童聽她這樣講,但笑不語。
這意思很明顯,陳家老爺不過是個小官,知縣宴請賓客,還輪不到知會旁人。何況即使陳家老爺知道消息,也未必凡事都要告訴老太太。
容筱筱道:“實不相瞞,民女眼下手頭有些緊,不知縣衙雇人可付多少定金?”
書童也沒想到她一個姑娘家,談錢竟如此坦蕩,接下這筆大單也淡定自若毫不露怯,和外麵那些四處在外談生意的商人一模一樣,絲毫看不出是個店鋪剛開業的小老板娘。
“定金五貫,之後還有十貫。若宴請令知縣滿意,另有獎賞。”書童如實道。
這筆交易容筱筱很是滿意,爽快應下。
這回老太太是無話可說了,即使她懷疑賬目作假,也不抵賴不掉眼下這筆足以滿足賭約的生意。
容筱筱牽著容安的手,就這樣在老太太不甘的目光中走出了陳府。
書童告知她,兩日後縣衙會備好食材,到之後自有人來店鋪接她,不需她勞心。容筱筱很想問這筆生意為何給她,但既然對方不主動說,她大概也不會得到什麼有用的答複。讓書童替自己轉達謝意後,便帶著容安回家了。
本以為回到熟悉的家中,容安心情便會好轉。但一夜過去,容安依舊有些沉悶。容筱筱隻當他因為奶奶去世才這樣低落,第二天一早簡單安撫了幾句,便送他去了學堂。
然而放學時,容筱筱關了店鋪去接容安,卻發現這孩子仍是悶悶不樂地低頭踢著石子,像是有什麼心事。
回家路上,容筱筱問:“今日回到學堂可還適應?”
容安單手拽著書袋,嘟著嘴不吭聲。
待她再問一遍,孩子才小聲道出實情:“筱娘,你莫要怪我。其實前幾日我不去學堂,並非陳家人攔我,是我自己不想去的。”
容筱筱沒想到事情會這樣,這孩子在學堂名列前茅,深受師長喜愛,一貫是樂意上學的。她意識到問題一定出在同學上,便問:“是否有人欺負你?”
容安搖頭,揮著小拳頭一副惡狠狠的樣子:“我拳頭硬,武功強,誰能欺負了我?”
容筱筱失笑,追問:“那是為何不願上學呢?”
“因為……他們說我從小沒爹養。”
此話一出口,容筱筱直接愣住了。
她忍住罵人的衝動,深吸一口氣,道:“你有娘養就夠了,男人算個什麼東西,有那麼重要嗎?”
容安道:“我也是男人,那我也不重要?”
“對娘來說你重要,但並不是因為你是男的才重要,”容筱筱拍拍他腦袋,又補充,“而且你才十歲,還不算男人。”
容安忽然站定不動了。
“走呀。”容筱筱牽著他的手,卻見容安目光直勾勾盯著山路前方。
她順著孩子的視線向前望去,見到鬆林掩映中,幾道人影堵在家門口。
居然是陳家人!
學堂有人說閒話的消息很快傳到了陳家老太太耳中。老太太本就以容筱筱沒有家室為理由,想將容安收為陳家義子,現在學堂出了這樣的事,自然給了她繼續鬨事的借口。
按說賭約容筱筱已經贏下,現在陳家繼續搶人,實屬耍無賴。
但陳家人管不得這麼多,老太太見到他們娘倆出現,揮手示意,幾個壯丁立即上前,抱起容安就要走。老太太在一旁義正言辭道:“孩子沒爹,像什麼樣子?學堂那麼多學生,你看哪個孩子沒有爹?”
容筱筱上前阻攔,但她畢竟是女子,搶不過那幾個壯漢。容安被人抱起,驚得大叫:“筱娘,我不要跟他們走!”
老太太一口一個“為了孩子好”,仿佛自己這樣做是替天行道,是在做好事。容筱筱這次終於急了,縱使她平日裡鬼點子多,眼下遇上這幫無賴,卻實在沒了法子。
就在這時,山路儘頭忽然出現一個身影。
容筱筱定睛去看,竟發現此人正是昨日在店鋪遇到的書生。
山中秋風拂過,帶著清爽鬆木香氣。男子一身交領直裰便服,樣式簡樸,而這樣遠遠望去,卻恍然有種說不上來的貴氣,仿佛他穿的不是粗布素衣,而是錦衣華服。
一瞬間,容筱筱忽然醒悟,為什麼她會覺得這男子麵熟了。
此人鼻梁高挺,薄唇輕抿,下頜棱角分明,雖然容貌上男性特征明顯,但眉眼之間,竟和乾娘有七八分相似。
難道這人就是乾娘口中容安的叔叔?
據她所知,乾娘有兩個兒子,長子是容安的親爹,而次子則是這位尚未成親的叔叔。乾娘曾說過,每年秋天這位小兒子都會回來看望她,隻是不知出於什麼原因,乾娘並未讓外人得知,就連原主也並未親眼見過。
一個念頭在容筱筱心中冒了頭。
這個想法有點冒險,也有點幼稚,但眼下她彆無他法,隻得病急亂投醫。
她決定賭一把!
老太太一副誌在必得的模樣,吆喝壯丁將孩子抱走。然而,原本手足無措的容筱筱卻麵露喜色,突然跳起來,揮著手向山路不遠處喊道:
“夫君!你可算回來了!”
夫君?
陳家人全都愣住了,容家這位姑娘一直未成親,哪裡會冒出來什麼夫君?
同時僵住的還有山路上那男子。
男子麵容冷峻,一副拒人千裡之外的模樣。然而,沒等他有所反應,容筱筱便已經朝他奔來。
“夫君!人家獨守空閨這麼多年,你再不回來,都要忘了你了!”
容筱筱做出一副小娘子嬌嗔姿態,直向男子懷中撲去。
男子眉頭微蹙,本想避開,卻被容筱筱撈住右臂,膏藥一樣黏了上來。
在陳家人目瞪口呆的注視中,容筱筱發揮出前所未有的演技,撣了撣男子肩頭沾上的鬆針,體貼道:“夫君!妾身知道你上京趕考辛苦,不過考了這麼多年都考不上,總要回家看看呀!”
被她纏住的男子聽了,臉色頓時黑下來。
容筱筱繼續抱著他胡編亂造:“你常年不在家,他們以為我沒有家室,都來欺負我。夫君,你要替我做主!”
男子本就喜怒不形於色,此時內心雖然抗拒,麵上卻沒有表露出來。這也導致旁邊一頭霧水的陳家人,左看右看也看不出個端倪,還以為這不知從哪冒出來的男子真是容筱筱的夫君。
若容筱筱有家室,那麼容安被收為義子,也相當於有了父親。如此一來,他們連最後一個死纏爛打的理由都沒有了。
在場最清楚情況的人其實是容安。他認得,眼前這男子正是他的叔叔,季玄。容安聰慧,自然也明白過來容筱筱這樣做的用意,他急忙配合起來,向叔叔伸出一隻手,拚了命一樣大叫:
“乾爹!!!乾爹替我做主啊,乾爹!”
季玄望著自己的親侄子,麵無表情地挑起一邊眉毛。
他被容筱筱拉住右手,拽得右側領口都歪了,忙伸手扯住衣領。
陳家老太太將信將疑地打量著他們三人,嘴角幾乎耷拉到地上,麵色不善道:“你真是容家女婿?”
容筱筱抬頭,衝季玄眨眨眼。
後者眼中寫滿了拒絕,試圖從容筱筱手中抽出手臂,嘴上卻應道:“是。”
既然人家都承認了,這下由不得旁人不信了。
老太太冷哼一聲,想說些什麼找回麵子,但一時半會兒卻無言以對。她不情願地讓壯丁放下孩子,瞪了容筱筱一眼,轉身帶著一夥人從另一側下了山。
看著陳家人在山路上走遠,容筱筱笑得合不攏嘴,拍了拍身旁男子的手臂:“謝謝你啊,夫君。”
季玄一把掙開她的手,冷言道:“誰是你夫君。”
容安三步並作兩步地撲過來,腦袋在季玄肚子上蹭了蹭
“叔叔,你終於回來了!”容安哭咧咧地道。
季玄提著他後領,將他拉開:“我不是你乾爹麼,怎麼不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