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啊啊啊啊!”
白雲起忽然從床上坐起,嘴裡發出小聲的叫喊。
可惡啊,已經一個時辰了,怎麼還沒睡著!
自她熄燈躺上床,閉眼便是壓著自己腦袋的大手,還有那在夜中亮如寒星、熠熠生輝的眉眼。
睜眼還好,但倘若一閉上眼睛,她腦子裡便不由自主地將晚間情形再現,跟台不會累的投影儀一般,一閉就投,完全不耗電,環保無汙染,投影一夜隻消耗她白雲起的一晚好睡眠而已。
在床上翻來覆去許久,實在睡不著的某人索性披著外袍下床打開房門。
院中有少許微風,吹動細密的墨綠色竹葉沙沙作響,月光微涼,照在她身上似有溫度。
可惜她這人不通詩詞,否則還能吟詩幾句,方才不浪費此時此景。
白雲起行至小橋流水儘頭的一木亭坐下,還沒發揮大腦放空思緒,身上便是一重。
“睡不著?”徐昭將自己的外袍搭她身上,隨後往側麵一站,擋住些許晚風。
白雲起點頭:“許是茶喝多了吧。”
可晚膳她分明沒喝茶,倒是喝了不少小廚房燉的老參雞湯。
徐昭覺得她睡不著應該是被怪力亂神之說給嚇到了,姑娘家膽子小很正常,長安幼時聽了鬼故事也常半夜跑來找他。
合格的哥哥會耐心哄睡小妹,合格的丈夫也不會戳出妻子維護麵子的小小借口。
徐昭突然想到了個辦法,大步走回屋子,沒一會又手持長條狀物體走了回來。
白雲起的眼神沒那麼好,直至他走近了才看清:“這便是將軍的佩劍嗎?”
徐昭手中的這把劍劍鞘樸素,揚手拔出劍身,隻見它通體純黑、渾然無鍛造的痕跡,兩側劍鋒處並不鋒利,反而讓人覺得溫和。
她情不自禁伸出手想要摸一摸,卻被男主給抓住了嫩白指尖,微冷的指尖在火熱的大掌裡很快染上了紅暈。
“嗯?”白雲起抬頭仰視他。
美人在月下眉眼溫柔,徐昭不由得放低聲音解釋:“湛盧隻是看著不鋒利,實則吹毛斷發、削鐵如泥。”
許多敵人被主將的佩劍所迷惑,以為主人同劍一般普普通通,直至被割斷了脖子才知它和他的厲害。
“看不出來,它叫湛盧嗎?”白雲起被徐昭引著避過劍鋒,撫上湛盧堅實的劍身,莫名感覺到一股力量,堅韌不拔。
徐昭道:“湛盧是上古流傳下來的十大名劍之一,由大啟最厲害的鑄劍師打造,至今無一敵手。聖上賜我湛盧便是希望我如它那般在戰場上戰無不勝。”
提及大啟的皇帝,那位隻見過兩麵(準確是一麵,蓋著紅蓋頭那次不算)的萬人之上的王者,白雲起真心實意認為:“聖上很仁慈。”
柔和得不像個一國之主了。
徐昭笑了笑,他的養父大多數時候是仁慈的,但亦有雷霆之怒,這一打就是好幾年的戰爭便是由大啟主動發起。
他緩聲說道:“匈奴自存在以來,每年秋後冬前便會率領騎兵突襲邊境、搶劫錢糧,曆朝皆受其苦,徐家世代駐守西北,曆儘數代人的努力,方才有了如今的成果。”
匈奴主力軍被悉數殲滅,隻剩下殘軍傷兵。
“將軍是英雄。”
雖說對這樁婚事她最初持有反對意見,但不管如何,徐將軍的功績無可否認。
徐昭說這些可不是為了得她一句稱讚的,轉開話題又說了會西北風光、西北菜式、西北老驢,直到她眨眼的速度越來越慢才停下。
大手握住湛盧劍身上的手,微微用力一拉,披著寬大長袍的女人便被拉入了懷中,徐昭怕又驚擾到她好不容易才生出的睡意,低聲道:“去睡吧。”
白雲起已是迷迷登登,被他帶著往回走,脫下外袍躺上床時突然睜眼發問:“將軍為何要給我看湛盧?”
徐昭還以為她已眯著了才幫忙脫衣脫鞋,白嫩的腳心才從他眼前滑過鑽進被窩,便聽到這句話:“我幼時也怕動刀見血,但每每握住湛盧便不怕了,故此我想讓夫人也感受一下湛盧。”這樣便不會害怕了。
所以說恐懼果然是源自火力不足是吧。
白雲起打了個長長的哈欠:“我才沒怕呢。”單純的睡不著覺而已,年紀大了是這樣的。
絲毫不管才19歲水靈靈的身體就強行扣鍋。
“好,快睡吧,明早還要早起。”
徐昭不和睡迷瞪的人爭論,給她蓋好被子才離開。
出了院子還沒進自己那間房便看到一人影閃過,徐昭立在原地右手捏著個物件甩過去,一道破空聲閃過,人影便“嗷”出了聲。
走近一看,赫然正是有一陣子沒見的方副官:“這麼晚了還回來,為何不留在軍營?”
方修遠齜牙咧嘴地把襲擊自己的暗器塞進袖子裡,月光一照那物便反射了道光出來。
是顆碎銀子。
“軍營裡吃不習慣,過幾日又是重陽節了,索性回來休息幾天。”
徐昭挑眉:“你也要去賞菊宴?”他這位副官可不是什麼愛花懂菊之人。
“我才不去,不如躺在床上睡大覺。”方修遠雙手抱臂,“將軍明日與我去望江樓喝酒不,好久沒喝到那兒的女兒紅了?”
徐昭搖頭:“明日不行,要陪夫人回門。”
她已經嫁過來一月有餘還未曾回門,雖是因戰事耽擱,但明日上門也要好生道歉才是。
方修遠聽了徐昭這話眼睛一亮,幾步蹭了過來:“將軍明日陪嫂子回門,也帶上我吧!”
徐昭看他一眼,隻覺得莫名其妙:“那是我的嶽家,乾你何事?”
“我可以充當馬夫小廝啊!”方修遠還沒去過文臣家,特彆是朝中這位有名的右相大人。現在撿了個機會能去一觀,心裡十分癢癢,不住祈求,“將軍就帶我去吧,這樣回了西北我才好和兄弟們說道說道。”
徐昭未發話,隻是徑直回了自己屋,將房門“砰”地一關以示態度。
次日一早,遲遲熟練地將自家小姐從床上拉起,運至梳妝台前打扮,待白雲起清醒時已被推出了臥房。
“小姐怎麼一點也不興奮呐?”遲遲喋喋不休,像隻小撲棱蛾子在她身邊左撲右撲,“將軍可要帶您回門啦!能見到老爺夫人啦!”
白雲起本是睡迷糊了沒想起此事,經她提醒才想到昨晚在府中用膳時徐昭和她提過要回門的事,但昨晚飯後她便暈暈的,險些忘記此事了。
能回白府,她自是高興了。
用過早飯後,兩人走至將軍府正大門,恢弘逼真的兩座石獅子前停著駕華麗馬車,馬車後還有幾輛小車。
這就是她之前拒絕過的林肯誒,今天居然是坐這倆回府。
“將軍,用這輛馬車是否太高調了?”她這段日子日日上街都沒看到幾輛這種規格的。
徐昭朝她伸手:“不會,今日是回門,再高調一些也無礙。”
自己幾次入宮都被皇帝皇後特意強調了帶妻子回門一事,不僅要高調、更要謙遜,要好好補償妻子、嶽家以聊表心意。
白雲起懂了,提著裙擺就躥上了馬車,甚至連下人特意端來的矮凳都沒用上,速度之快、動作之敏捷,讓徐昭歎為觀止,甚至有些傻眼。
一旁傳來了悶笑聲,回頭一看,是騎著棗紅大馬的副官。
徐昭道:“你來乾什麼?”他昨日不是已拒絕了嗎。
方修遠嘿嘿一笑,騎著駿馬靠近馬車一側的小窗,揚聲問道:“嫂嫂,今日回門可否帶修遠一個?”
一隻手揚起窗簾,白雲起探出了個腦袋,疑惑問道:“方副官為何要去?”
“修遠在軍中便聽聞右相文采斐然和廉潔美名,隻是沒有交情不便拜訪,今日便想蹭一蹭嫂子回門,去府中一拜。”
喲嗬,看來她爹胡子一把也挺有魅力,聲名連武將也能折服。
“自然,我想父親也歡迎之至。”
見嫂子同意,方修遠一樂,對著將軍揚了揚眉頭,將軍不許我去,可嫂子允許了,我該聽誰的呢?
徐昭瞪了這滑頭一眼,長腿一抬,縱身上車。
待兩位主子都坐穩了,馬夫便揚起馬鞭趕路。
馬車裡,白雲起還有些好奇地看著四周。
單看外表隻覺得這馬車華麗大氣,不想裡麵布置卻舒適簡單,空間也大,坐在裡麵還能伸直了腿,不用蝸居一方。
車內中央有一方被固定住的小矮桌,平日會放糕點瓜果供人享用。但方才用過早飯,徐昭想她應該不餓,便隻是側身在一旁的小爐子燒了壺熱水,衝了兩杯熱茶置於矮桌晾涼。
高級!
白雲起無聲讚歎,隻覺得古人還真會享受,明明隻是輛木頭馬車,還能在車廂裡玩出花來。
馬車前兩條白馬蹄子噠噠,時刻不停,不一會便到了白府門口。
昨日白天徐昭便已經派老管家上門通傳,故他們一來便看到白府大門敞開,一身文人雅致打扮的白右相和雍容華貴的白夫人正站在門口等著。
白雲起迫不及待地掀開布簾朝他們揮手,本還想喊兩聲,卻被白夫人看見及時止住。
白夫人朝女兒做出口型——“端莊”。
她這才乖乖放下簾子,端坐在位子上,但從放在腿上不停跳動的手指和躍躍欲試的神情來看,隻勉強端莊了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