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西山,太陽斜斜透過窗照進屋,室內黑暗前最後一片光亮折射在女孩臉上。
裴沫擰了擰眉頭,睜開眼。
直起身子,猛的發覺脖子很酸,好像還有點落枕,抬手捂著轉動脖子,不期和對麵的霍咎對上視線。
“霍咎。”
女孩這才驚覺,自己方才好似枕在他的肩上,他居然沒有把她扔出去嗎。
“嗬。”少年見她彈開,避之不及一般,剛醒來時還直呼名字,越發的無法無天了。
女孩看向對麵的少年,他依舊是另一副模樣,本來眉眼間的冷淡衝淡了不少,因為她略帶嫌棄的動作凝回去了不少。
“多謝陛下,讓臣女有所依靠。”人還在揉著脖子,麵不改色信口胡謅。
“對了,”裴沫歪頭,“疫病如何了,控製住了嗎?”
少年搖頭,輕聲道:“霍九還在那邊,傳消息據說還在往外擴散。”
他神色一如既往淡漠,看著像是不染塵緣的謫仙,如今到真真為他的子民所擔心。
裴沫抬頭,那些字幕沒有出現,她也把握不準外麵究竟是什麼情況。
一想不禁有些皺眉,她如今為何離不開那些字幕,她應當是有自己的計劃,而不是整日等著那些字幕。
詢問一旁閉目養神的皇帝,“陛下,房內可有紙筆?”
外頭可能有裴瑜在,所以她不打算出門去詢問客棧的掌櫃,可能會引起裴瑜的注意。
“十一,弄些紙筆來。”少年閉眸,吩咐道。
裴沫心中感歎,皇帝就是好啊,不知道有多少暗衛。
沒一會,黑影閃過,麵前的桌上多了東西。
筆墨紙業一應俱全。
裴沫也不矯情,脖子處的酸疼,稍微緩和過後,即刻執筆開始寫。
在那之前,還不忘將自己的外套脫掉,以防那些字幕瞧見,從而給裴瑜等人傳遞信息。
霍咎一睜眼便是雪白的單衣,墨發散在身後,腰間勾勒出纖細的腰肢,女孩坐得端正,皺眉一絲不苟地執筆書寫。
他先是皺眉,而後詢問:“你不冷?”
經他這麼一說,裴沫打了個寒顫,抿唇繼續提筆往下寫。
“還好。”
如今可確實還好,夢中的那個冬日才真是難捱,必須要脫離那種隨時可能會被操控的人生。
孟冬初二,那日宮宴,見著了喋喋不休的字幕。
今時回想在那之前她的記憶,就像是倒在地上的水,東一塊兒,西一塊兒拚湊不起來。
在那之後,跟著那些字幕躲避,將原本應跟齊王告的白變成了當今皇帝。
想到這,不免轉頭看了一眼一旁的少年。
對上她的視線,少年坦然,挑眉疑問,眼中情緒直剌剌,就差開口詢問她怎麼了。
裴沫搖頭,回首繼續盯著紙上所寫的文字。
而後姚太後給她下的茶毒,因為皇帝的攪和,她沒有中毒,身上卻多了一個心疾。
心疾,心疾……
那隻木簪子!
從袖子中掏出,花瓣兒已經少了兩個,隻剩最後兩瓣兒頑強的在木簪上舒展。
一次是當初被強製清掉記憶,那時候字幕所說的矯正和修複;一次則是在山洞當中,那時候她被裴瑜推下坑洞,霍咎救起她後,一股無力感籠罩了她,第二瓣就是在那個時候碎掉。
木簪在她突發“心疾”之時,可以緩解疼痛,那宮女說是陛下而時所刻。
轉頭詢問:“陛下,這個眼熟嗎?”
霍咎隻是隨意瞥了一眼,落在木簪上的視線像是羽毛般輕盈,他不在意。
“兒時閒時所刻,如今落到你的手上了。”
裴沫的手一頓,收回了木簪子,她不打算現在就將這木簪子的奇特之處說出來,她很小就知道,人活著要有底牌。
從小到大,她所得到的一切珍貴,無論什麼,對於裴沫來說和食物差不多,沒有能力護住的,被奪走才是結局,要麼藏住,要麼一次性全部都吃下去。
茶毒之後便是林小將軍——林賀,根據那些字幕所說,林賀原先是會向裴瑜借銀兩,而後被裴瑜溫婉的性格逐漸打動,最後為了裴瑜,不惜帶著林家軍反了。
這裡暫時不用擔心,林將軍健在,林賀若是要反,估計雙腿不保。
接下來就是那些字幕頻頻提起的成親婚配。
程熗是裴家安排的,她會在春末與其成親,冬末慘死街頭,結束短暫一生。
裴沫看著,最後四個字仿佛嘲笑。
“冬末慘死。”
霍咎靠近,瞧著她紙上所寫的內容。
女孩衣群單薄,冬日的風從窗縫裡溜進來,鋪在地上勾著她的裙角搖晃。
身後之人靠得近了,反而不覺得冷,還有些燥熱,裴沫手中的筆懸在“死”字上空。
看不慣般,身後的少年輕嘖出聲,俯身靠得更近,伸手握上女孩發涼的手背。
霍咎帶著她的手,將那“死”字狠狠地劃好一道,隨後握著她的手,在旁寫上字。
“生。”
新生。
寫完後放開手,感受著手背上逐漸散在空氣中的熱意,轉頭看向身後的少年帝王,霍咎揚眉,似乎在炫耀自己的能力,“朕是天下之主,朕要其死便死,要你生你便生。”
“陛下願意生麼?”
“嗯?”霍咎不解地看來。
良久,他才發覺她的意思是什麼,皇城中的女子無不是檀口難開的,像她這樣直白調戲的,還是第一個。
“膽子大了不少啊。”他冷哼一聲,沒有回答。
他在皇城,雖然沒有覆著另外的相貌,但給她的感覺就像是覆上了,與此刻真心的情緒不同,皇城裡的,或者說皇宮中的霍咎,是那個沉穩的、內斂的、琢磨不透的。
看著力透紙背的“生”。
等裴沫收拾好宣紙,穿上原先脫去的外袍,窗外翻進來人,抬眸便對上少年的眼眸,旁邊的霍九剛翻進來,現下正跪在霍咎身前彙報,霍咎聽著,眼睛倒是沒有離開裴沫,像是要望進她心裡。
“陛下,疫病控製住了?”
霍咎點頭,"抓到了?"
裴沫不解地看過去,她原先就是一直跟在霍咎身邊,抓什麼?
“抓到了,如今正在臨南置辦的宅子中。”
少年起身,看向打算離開的裴沫,“一起去嗎,裴二小姐?”
“去哪裡?”按照霍咎與霍九對話的語氣,大概也能猜出來,那個被抓到的肯定不是去吃酒,估計是什麼要嚴刑拷打之人,她去乾什麼?
“去看看投毒之人。”霍咎一手按在她清空的桌麵,冥冥之中,她感覺霍咎每次邀請她的時候跟黃鼠狼給雞拜年,不是要惡作劇就是閒得發慌。
裴沫警惕問:“我能不去嗎?”
霍咎笑眯眯反問:“你說呢?”
裴沫將東西轉交給霍九,“收好,彆讓其他人瞧見了。”
霍九懷中突然被塞進來一堆宣紙,茫然地看向一邊的皇帝,霍咎冷傲地點頭,“收著吧。”
宅子離這裡還是有點距離的,環境清幽,巷子裡的客棧完全比不了。
“有錢啊。”裴沫道。
“君氏長公子,肯定是要有點錢。”霍咎不知道從哪裡搞來一折扇,不嫌涼地扇風。
“君家長公子不是陛下在外隨便找的身份嗎?”
霍咎挑眉,“誰說是隨便找的?”
裴沫想了想,君氏發家不是一年兩年,常年走貿易。
原先霍淩暗地裡讓人去查,霍咎飯桌上如此鎮定的麵色,瞧著應該是早有準備。
最保險的準備便是他就是那人。
她好像知道了一個不得了的秘密,側頭覷一眼,自己應當不會被滅口吧?
她恍然大悟又畏畏縮縮的神情實在有些……
可愛。
霍咎便知道她猜出來了。
“陛下平日若高興了,會分些賞銀嗎?”
少年帶著人邁進那宅子,很快就有暗衛迎上來引路。
女孩跟在後麵,思慮三分,轉而問道:“陛下,林小將軍知道嗎?”
這回輪到皇帝不解了,輕皺眉頭到道:“他為何要知道?”
裴沫心底輕哂,若是林賀知道,定當每日跟在他身後,阿諛奉承,一天到頭都在拍馬屁。
主屋地階稍高,木質的家具被移開了,隻留最上位的椅子。
一人垂著頭被捆在椅子前方,從後方看嘴中似乎還塞著布,嗚嗚耶耶的不知道在叫喚些什麼。
“就——在這裡?”女孩有些不可置信,“拷打不是應該弄個暗牢之類的嗎?”
“暗牢?”霍咎在那唯一一張椅子上坐下,翹起了腿,鞋尖勾著那人的下巴,與其對上了視線。
嘴中不知道是在與誰對話。
“暗牢是朝臣在家中所設的,會讓皇帝懷疑有謀逆的想法。”
“朕是皇帝,無需偷摸的私設暗牢。”
“畢竟……”他聲音放緩,讓眼前跪在地上的人聽的清清楚楚,“進來了就彆想出去。”
跪在地上的人下巴抵著鞋尖,狼狽抬頭,他方才聽清楚了麵前的人自稱朕。
此刻才知道自己招上了多大的人。
原本以為皇帝會派官吏先過來查看,那時候他早就不知道跑哪去,可如今他麵前的便是大昭之主,腦中隻剩一個念頭。
跑不掉了。
“後麵有人嗎?”
少年問的很迅速,神色淡淡。
嘴裡的布還塞著,他隻能點頭或者搖頭,微微不可查地搖頭。
霍咎抬手,手上立刻被遞了一柄長劍,稍微一揮,劍架在那人的脖頸上,立刻見紅。
“我再問一次,有人嗎?”
裴沫本來站在一旁看,那血流出來的時候,她聽著自己的肚子響聲。
不大,但偏偏少年視線也轉了過來。
折騰一下午,確實到飯點了。
“說不說?”
霍咎回首再次詢問,那人察覺到麵前的皇帝詢問中帶著不耐煩,但還是搖頭。
裴沫見他起身,好奇:“不問了嗎?”
“沒什麼好問的,朕照樣可以查到,帶你去用晚膳吧。”
既然他難得如此好心,裴沫順杆爬:“想吃魚片粥。”
“想得美。”
跪在地上的人鬆了口氣,心中的大石頭尚未落下,聽見身後逐漸遠去的聲音。
“霍九,處理了。”
下一瞬寒光閃過,他好似還能聽到皇帝身邊的那個女孩兒說話。
“應該拖出去弄死的,這樣正廳的地毯就不用買新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