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沫到太後宮中的時候,太後恰好用完午膳。
太後身邊的大宮女擺著架勢,抱臂站在殿門口,瞧著等候多時。
“姑姑,我來遲了。”裴沫福禮,道。
那宮女一見到裴沫就冷笑:“太後娘娘要你進宮是給你麵子,如今遲了那麼久,太後怪罪下來,你可擔待不起!”
裴沫苦著一張臉,無奈道:“臣女不久前偶然遇見陛下,陛下碰巧將要用膳,陛下熱情好客,臣女也不好推辭。”
熱情好客……
大宮女:“……”
不遠處偷聽的密探:“……”
兩人麵色精彩紛呈,默契地開始低頭思忖。
當今陛下是否效仿前朝皇帝,而弄出所謂的替身來。
很快又否決這個想法,叛黨早就被清剿,霍咎無需靠替身當擋箭牌,而且依照他那個性子,也不屑養個替身。
那就是裴沫說的假,兩人絲毫沒有懷疑皇帝是真熱情好客。
畢竟霍咎在他們眼中可不謂是地獄修羅,心情不佳便會找人開刀,若說熱情好客,想象一番,不免渾身一激靈。
一時間,大宮女麵色難看,轉身進了太後休息的寢殿。
裴沫跟上,一臉笑意地進入了內殿,好似完全不覺得將太後晾在這裡是什麼大事。
室內溫暖,香爐青煙。
太後靠在貴妃榻上閉眼假寐,腳步聲由遠及近。
“太後娘娘,尚書府二小姐來了。”
“見過太後。”
尊容華貴的女人閉眸,沒有要搭理裴沫的意思,抬了抬下巴,立於她身側的宮女伸手,為她按揉肩頸。
裴沫站在不遠處,嘴角微彎,就那麼看著。
兩邊無聲對峙,良久。
“二小姐好手段。”太後率先開口,打破了一室靜謐。
一時間,周圍的宮女默不作聲地低下了頭,更有甚者還抖了兩下。
本意是想敲打一番,裴沫沒能露出太後想要看見的麵色,反而還認同地點點頭。
“太後娘娘過譽。”
太後掀起眼皮,瞳孔遲疑地轉了轉,嘴角牽扯出一絲笑意。
“前兩日齊王向哀家道尚書府的二小姐是個榆木粗鄙之人,今日一見,哀家倒是覺得二小姐甚是伶俐。”
裴沫笑而不語,好似沒聽懂太後話中話。
“坐吧,賞茶。”太後懨懨合眸,似乎有些疲倦。
裴沫規矩坐在宮女搬來的椅上,目光虛虛地落在室內的嫋嫋升煙的香爐上方,香爐上空飛速滾動著字幕。
【來了,經典的太後賜毒來了。】
【什麼東西?毒藥嗎?】
【比那個還要恐怖,毒藥直接就死了,這個東西喝了心絞痛,攝入過多還會暴斃而亡,而且查不出來。】
【這麼厲害?】
【太後怎麼說都是上一屆宮鬥冠軍,肯定會留一點手段。】
【劇情設定裡,女配就是喝下了這個,後麵直接心絞痛,然後被太後一衝撞的名頭罰跪,不到兩個小時就昏過去了。】
【我記得這個!女配被扔出宮後,安生了一段時間,女主和男主要開始分分合合。】
裴沫瀏覽完最後一段,一盞茶緩緩映入眼簾。
玉色茶盞,盞中盛有淡綠色的茶水,薄霧帶著雨後湖麵的清香。
茶是上好的茶,杯盞也是上好的,隻是裡麵摻雜著的東西不一定是上好的。
太後接過宮女送來的另一盞茶,揭蓋之時瞥了一眼,而後抬盞呷茶。
裴沫自知今日這遭躲不過,她不動聲色地睨了一眼衣袖,深秋的衣袍加厚,尚書府即便是不喜她,也不會在這個方麵薄待她。
“謝太後賞賜。”
裴沫伸手去接茶盞,渾然不知這杯盞中摻了什麼。
她垂首,唇瓣將將碰到盞壁,外頭高聲叫喚:“陛下到。”
原本氣定神閒的太後眸中閃過一絲慌亂,隻是一瞬,很快又鎮定下來。
裡裡外外的宮女跪地行禮,裴沫放下茶盞,福神行了個萬福禮。
隨著隨侍太監將簾幕撩起,墨色衣袍下一雙墨底金紋長靴,踏進殿中。
“皇上今日怎麼有空來?”
平日裡她邀請霍咎沒有百次也有數十次,霍咎不是說公務繁忙,就是今日疲乏,來日再過來。
太後目光逡巡落在裴沫身上,心中頓時有了想法。
前些年她堅持不懈地往霍咎的後宮中塞人,就連她自己的侄女也差點搭進去。
那些誌得意滿的,目中無人的,無一例外,全部刹羽而歸,她甚至懷疑過皇帝是否有龍陽之好。
想到原先不缺性子熱烈張揚的,言語直敘的,還是殺的殺,埋的埋。
現在是,感興趣了?
太後眼睛微眯,若是霍咎喜歡這一款,必須儘早安排起來。
霍咎目中無人,徑直走到高位坐下,餘光瞥見了仍福身行禮的裴沫,目光落在裴沫還沒來得及喝的差盞,而後移開。
“太後可知,臨南深秋水患。”
太後凝視許久,抿了抿唇回答:“哀家聽聞,正打算找個時間去禮佛拜一拜。”
“不用了,朕已經解決了。”
太後不明白,但還是順著皇帝的話:“既然解決了,當是大好事。”
“是啊,”霍咎接過宮女端過來的差盞,勾著蓋子,撇開浮沫,“姚櫓假公濟私,貪汙白銀千兩,朕已經下旨抄家。”
他這話宛如平地驚雷。
“娘娘!”
立在太後身側的宮女驚呼,姚太後發愣,手中的茶水全數潑在袖子上,反應過來的時候詢問:“假公濟私?”
皇帝身邊的隨侍太監笑眯眯回答:“姚櫓都統,哦,現如今已經不算都統了。”
“皇帝,兄長的性子我最是知道,裡頭摸不準是有些出入。”
霍咎動作一頓,懶懶掀眼看去,冷冷發問:“太後的意思是說朕是非不分?”
辱罵天子實屬大罪,即便是太後,此刻不免底氣不足,“哀家不是這個意思,哀家隻是希望……”
希望什麼,她說不出來,她似乎從未看懂過霍咎。
當初水患賑災之事無疑是種肥差,即便是姚家人接手,霍咎也是一副愛答不理的樣子,也就促使了姚櫓從中帶出油水。
如今清算,霍咎八成是故意的。
這件事,姚家人隻能打碎牙齒和血吞,舍了官職,起碼要保住姚家。
“太後娘娘!我要見太後!望太後告訴陛下,臣是冤枉的!”
裴沫視線向外掃去,門簾擋著,聽聲音估摸著就一人。
太後顧不得思考有的沒的,撐起身子就往外走。
霍咎心情不錯,遙遙看向退在角落裡的裴沫,裴沫睜著眸子無辜地和他對視。
“裴二小姐,許久不見。”他這話帶著揶揄。
裴沫也不懼,表明心意的話張嘴就來:“確實,半日之久,臣女愈發想念陛下。”
“油嘴滑舌。”
裴沫搖頭,邁出一步又停在原地,眉眼彎彎,“臣女一向真心直言。”
霍咎起身,抬步往外走,經過裴沫那個小角落的時候,目不斜視道:“出來看看?”
除了太後帶著的宮女,灑掃的太監和宮女皆是木愣愣地垂著頭,眼觀鼻鼻觀心。
天家之事,窺探過多可是要掉腦袋的。
姚櫓掙脫不開門口的守衛,見著太後出來,連忙呼喊:“太後娘娘,你就替我向陛下……”
“不必勞煩太後,”霍咎踱步。
“朕就在此處,有什麼冤屈可直接說。”
姚櫓見著霍咎的出現,麵色驟變,很快又鎮定下來。
他不再掙紮,而是扯著嗓子大喊冤枉:“陛下,臨南水患之事,臣不知情啊!”
姚櫓臉上的肥肉顫抖,臉上要笑不笑的討好模樣看著很是瘮人。
“你覺得他說的怎麼樣?”
裴沫還沒打量完,聞言先是一怔,而後認真開始思考,仔細端詳男人的神態,轉頭道:“陛下,他約莫是在騙人。”
“騙人。”霍咎低聲重複了一遍,而後在裴沫身後露出一個玩味的笑容:“既然二小姐說是騙人,那麼,朕信你,現在就殺了他。”
掛在臉上的笑有刹那的僵硬,而後裴沫若無其事糾正:“陛下聖明,實際如何,當是已經查清楚了。”
憑借她隨口一言殺人,她背不了這麼大一口鍋。
“陛下!”
姚櫓見霍咎沒有要搭理他的意思,懇求的目光掃向太後。
“皇帝,能否先放了都統,他多年來儘心儘力,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啊。”
霍咎像是聽進去,擺了擺手,姚櫓感覺桎梏他的守衛放開手,他正打算往前幾步向皇帝表示忠誠,最好能把霍咎對於他的懷疑打消。
身後猛地出現一股推力,他踉蹌兩步,直接往前撲來。
姚櫓撲過來,眼中的茫然更添幾分。
那麼幾瞬,他猛地想到,霍咎一開始就沒打算放過他,或者說是沒有打算放過他身後的姚家。
眼見著就要碰到霍咎,下一瞬頭身分離,死不瞑目,頭顱滾落在地,鮮血呼啦啦流了一地,有幾滴更是直接濺到太後衣角。
血跡順著布料蔓延開來,像是綻放的花,裹挾著深秋的寒意,沁入骨髓。
太後眼睛一翻,身子後仰,竟是直接昏過去。
周圍的宮女忙著接手,然後戰戰兢兢地將太後扶走。
裴沫靠的有些距離,腳尖前方的青磚也染上了星星點點的鮮紅,女孩往後退了兩步,以防自己無意中踩到。
【真殺了?!】
【我去,我還在吃飯,醬鴨飯,幸好有馬賽克擋著。】
【不愧是暴君,說殺就殺。】
【女配是不是被嚇呆住了哈哈哈。】
【不過正常人碰見了這種事情不都會很害怕嗎?瞧那幾個宮女抖得和帕金森一樣。】
霍咎看向裴沫,深秋是顏色有些黯淡,裴沫卻披著一件淡粉外袍,於秋日,顏色格外地顯眼。
“怎麼樣,如此,還是心悅朕?”
霍咎俯身,兩人靠的極近,以至裴沫側頭,能看清霍咎眼底明晃晃的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