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得讀書人,徐氏可不怕與店中夥計交談,迎著夥計頗有些不耐的目光也蹙起了眉頭,“我給孫子買紙筆,價如何?”
這夥計端是個看人下碟的,見徐氏如此,他臉色倒是好了許多,離了櫃台便與徐氏說價:“普通竹筆一支一百文,好些的三百文,紙分粗紙、細紙,粗紙一刀三百文,細紙八百文。端看客人需得哪種。”
徐氏哪兒知道買哪種?扭頭去看瑛娘,卻見她已拿了一本書且讀著呢!
瑛娘正看這書肆所售書冊。
擺在外頭的書冊多是筆力不同的謄抄之作,其中不乏開蒙之用的《千字文》、《三字經》、《幼學瓊林》,瑛娘各選了一本方正光潔、紙麵乾淨的問價,卻被徐氏拉著低聲耳語,“瑛娘,你會認字?!”
這書中的字瑛娘自是認了個大概,但眼下不便細說,便隻抬手指了指天。
徐氏卻瞬間明了,不敢多問,隻指著瑛娘手中三本書冊,抖著手叫書肆夥計講價,“這三本價幾何?”
夥計沒想到一個十來歲的普通小娘子還能認字,訝然瞧過她一眼,道:“千字文、三字經皆作一兩,幼學瓊林二兩。”
端知讀書貴,卻不知貴到如此地步。
徐氏倒吸了一口涼氣,心道今日帶來的怕是要花個乾淨。
瑛娘卻放下了《千字文》與《三字經》,隻留了《幼學瓊林》,與夥計道:“勞煩,一支竹筆、一刀粗紙,以及這本幼學瓊林。”
夥計接過徐氏拎來的籃子,在其中墊上一層粗製,才取了書冊、紙筆放入,“墨要麼?新進的墨,一方一兩二錢銀。”
瑛娘卻搖頭,“家中有人會製墨。”
夥計更是驚訝,目光掃及徐氏,見她繃著臉,隻當她清楚墨價,對自個兒喊的價不滿,連忙收了視線,客氣地將籃子遞回,“承惠,二兩並四百文。”
徐氏倒是帶夠了錢,可惜昨年掙來的錢都叫瑛娘攛掇著換成了十兩一枚的銀錠,她不敢帶出來用,隻得多點了二百文來補上兌稅,“二千六百文,點點,可夠?”
夥計自是不能挨個兒點數,道了句歉,便搬出了台秤直接將銅板一稱,“夠的。”
這台秤與後世天平類同,瑛娘看得稀奇,便問他這台秤打何處買的。
“這是潭徽書院的學子想來的,若想買,得去西市的商行才有的。”
瑛娘暫時也用不上這台秤,便隻將夥計所言記下,轉問道:“店中除了一兩二錢銀一方的墨,可還有其他好墨?”
夥計不再低眼瞧人,便沒得隱瞞,直言道:“自是有的。店中常供潭徽書院學子所用便是自淮南來的龍柱墨,十兩銀一方。還有貢墨,一兩金一方。隻貢墨眼下沒得現貨,若客人想買,得待我去西市調來。”
一兩金等比二十一兩銀。
瑛娘點頭,又問:“彩墨價幾何?”
“彩墨皆一兩五錢銀一扣。”
彩墨有現貨,夥計取來與瑛娘看過,卻是隻有胡粉、辰砂、藤黃、花青四種,一扣約摸四五錢,質地看來也不夠細膩。
瑛娘心中有了數,不說要買,叫上徐氏拎了籃子,道過謝便離開了書肆。
徐氏早好奇得抓心撓肺,拽著瑛娘進茶鋪坐下,才貼耳私語,問道:“瑛娘,你是打算叫你五哥六哥做這營生?與讀書人做買賣?”
那可是動不動就以兩計的玩意兒!
瑛娘正在心頭計算成本,聞言隻搖了搖頭,叫來熱茶飲了一口,道:“製墨工序繁複,少則以年計,且其用料金貴,本金需得以百兩計,憑我們家是做不來的。”
桐油不貴,鬆木也能上山去打,但製墨需得佐料無數,其中連翹、細辛、附子等普通藥材還算便宜,珍珠、冰片、鹿膠、熊膽、金箔才算叫人頭疼。
以油煙墨為例,一百斤桐油才能得十斤炭黑,加紅花、防風、連翹、細辛、附子,伴熊膽、牛骨膠、牛皮膠入藥,再加珍珠、麝香、冰片,方能製得一百來方墨。
沒有名氣,這一百方墨便是交給書肆代賣,算來一年到頭也才掙得一百兩,瑛娘沒恁大誌向去混出個什麼名頭來,因而,如此利益,於她而言實在不值得耗費那般心力去做。
更何況製墨需得下大力氣,一年一百兩還得與其他人再分,不如多教幾樣簡單不費力氣的營生與彆人去做,她自個兒坐在家中等著錢收,也少不到哪兒去。
“那……那……”
“奶不急,隻是不製墨而已。”
製墨成本高,顏料卻不儘同。
她昨年收來的梔子至少能製得三十斤色粉,茜草根也能出兩色各十斤,便作五錢一扣賣得一兩銀,一批做下來也能淨賺九百八十餘兩。
隻製顏料前需得先製膠,牛皮不好買,鹿角更是價高,這膠隻得優選河魚取其鰾來熬製。
有了膠,待艾草鮮嫩時還可取艾葉製艾色顏料,秋收前後再摘蓼藍葉製得花青,一年到頭來掙個四五千兩不成問題,何況她的倉裡還藏著些,少說也能賣得千把兩銀。
而初夏時製花青還可取青黛製得畫眉石,隻畫眉時工藝類同製墨,瑛娘暫時不打算做,倒可以先去坊市街頭看看,若胭脂水粉有利可圖,再做打算也不遲。
入了坊市,如入另一世界。
富家大戶出行皆乘馬車,隨行皆著彩色絲絹,便是街頭商販也少有穿麻褸粗衣的,所售小物更是以精巧為主。
瑛娘怕冷,新衣裁好也未急著穿,眼下穿的還是瓊娘、瑾娘傳下來的舊衣,如此一比對,便是近來麵上養出了水色,那些攤販走卒也一眼瞧出她不過一介布衣農戶。
但能入坊市謀生的都不是那等癡傻的,便是瑛娘隻看不買,這些攤販也麵帶著笑,任由她瞧。
“瑛娘,你想買個甚?”徐氏倒不怕這些攤販,隻這坊市多貴人,她怕衝撞了,便時刻注意車馬,見瑛娘挨個兒看過也不說好歹,忍不住催她,“你要買,咱就打聽了位置去詢價,這般逛來得逛到幾時去?”
一路逛來,瑛娘要找的東西已經找了個全,點了點頭,依言去找那賣妝粉、香脂的攤販問價。
這攤販是一膚質細膩、麵帶桃粉的年輕娘子,見瑛娘年紀尚小,便與她薦了芙蓉香膏,“這芙蓉香膏最適合你這般大的小娘子潤膚,一扣隻需八百文,能用一季,十分合算。”
說罷,牽過瑛娘的手,取了膏來於她手背上抹勻。
這膏質地還算細膩,拂手有微香,也算得獨到之處。
但瑛娘看這攤子上擺的其他脂粉卻不儘人意,量也不多,想來這娘子多半是以這芙蓉香膏支撐營生。
“是不錯的,勞請與我一扣新的。”
年輕娘子聞言一喜,當即從攤子下方的箱籠裡取出一隻毛竹打磨的胭脂扣來。
徐氏見那一扣不過瑛娘掌心那般大點,“嘶”了一聲,正愁得不得掏錢,就見瑛娘自己從袖中摸了一貫來,分出三百文放進籃子,剩下的栓好了一並交給攤主。
“你怎的一貫栓了一千一百個?”
“如此一貫便作一兩,好計算。”
“……”
年輕娘子也笑,收得銀錢,又問瑛娘還需什麼。
“娘子所售脂粉價幾何?”
“妝粉五百文,唇脂、胭脂皆作一兩銀。”
這般價格當真算得實惠,瑛娘默了默紅藍花胭脂和甲煎口脂的方子,估著做來一份本錢就得好些,一時也沒了想做的心情。
“那便算了。勞煩娘子,下回再來與你買香膏。”
“小娘子慢走。”
買過香膏,瑛娘又去與擺攤賣瓷器的攤主詢價。
這攤主隻一瓷匠學徒,攤上擺賣的皆是那等精巧小物,瑛娘看中的便是那等常見的瓷製胭脂扣與巴掌長的細頸瓷瓶,問得價格分彆為二十文及三十文,二話不說便掏了錢來各買了二十個。
“買好了,走吧奶。”
出了坊市,瑛娘又領著徐氏逛回了東市。
徐氏也是琢磨了一路,瞅著來往人少,便輕聲與瑛娘探聽,“想來那仙官兒都是塗脂抹粉的吧?你是想照著她們用的仙品做了來賣?”
瑛娘搖頭,“沒得本錢。”
“……”
徐氏無言以對,隻隨著瑛娘一路進了雜貨鋪子。
鋪子掌櫃還記得瑛娘,見她進店,很是熱情的打了招呼。
瑛娘也是一笑,“掌櫃,店裡可有乳缽、戥子。”
“自是有的,要多大的?”
瑛娘按需報了尺寸、量重,掌櫃翻了翻冊子,很快便取來與瑛娘說價,“乳缽八百,戥子一千五百。”
“勞煩掌櫃再幫我稱來三斤白善土、一壺山茶油,對了,可有茶枯?”
掌櫃略感驚疑,但見跟著瑛娘的徐氏麵無異色,便也依言取來了貨,“白善土三斤一千五百文,山茶油一壺四百文,茶枯倒是有,但按餅來賣,一餅一百文,約摸重一斤。”
茶枯價格倒是比瑛娘所想低得許多,默算了賬,便摸了四吊來結算,“那勞煩掌櫃茶枯與我兩餅。”
瑛娘串的四吊足有四千四百枚,掌櫃未覺奇怪,也端出一座台秤稱重。
“掌櫃這台秤也是潭徽書院……”
“確是我家公子自天工奇術的孤本中看來的,怎的?小娘子也想買呀?”
瑛娘見掌櫃一副與有榮焉的爽氣,微笑著搖了搖頭,隻道自個兒用戥子便已足夠。
這一通買來,瑛娘手頭的九貫餘便隻剩三四貫,索性這一日不算白來,又拉著徐氏去買得一籠價值二百多文的拚裝點心、十斤板油十斤肉排骨,將錢花得隻剩三千九百來文。
徐氏已是被她這花錢的大氣樣震得無話可說,待得背著新買的背簍出了城,才抬手重重點了點她的頭,“當真是個敗家子!”
“這茶油、茶枯、豬板油可都是買給奶做營生的,奶若不想做,回頭我再找人做就是。”
“……你這意思是我獨個兒就能成?”
“自然,做成了自可帶來城頭叫雜貨鋪子代賣,若能借此搭上西市的商行,將來能掙多少自不必多說。”
什麼營生能做到商行裡頭去?
徐氏唆了嗦牙,當即接下了:“……我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