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嫁(1 / 1)

市井養老日常 林玄音 4058 字 3個月前

正月十八,諸事皆宜。

卯時剛過,瑛娘就被雲氏從被窩裡拉了起來幫手,瑾娘則穿了新衣坐在窗前梳頭、絞麵。

一梳梳到尾,二梳白發齊眉,三梳子孫滿地,四梳永諧連理,五梳和順翁裡;

六梳富林家地,七梳吉逢禍避,八梳一本萬利,九梳樂膳百味,十梳百無禁忌。

瓊娘出嫁,雲氏正纏綿病榻,這回瑾娘倒得以圓滿,由她這個娘親梳了個全福頭,絞麵也請來了雲客族中的全福奶奶來做。

“去汙求吉利,健康到百年。”

開過臉,瑾娘便算得雲家婦。

雲氏熱淚盈眶,掩麵按了按眼角,才叫新女婿雲客來背她出門。

新婦出門,娘家得叫新人吃了麵條再走。

自打進門,雲客咧著嘴就沒放下過嘴角,瑾娘倒是先抱著雲氏哭了幾聲,等到兩人分吃了麵,瑾娘羞得滿麵通紅,待得雲氏親手將喜帕給她蓋上,才被雲客背到背上。

“娘,我們出門了。”

“去吧。”

新婦由新郎來背上牛車,送嫁的娘家兄弟便隻需挑了嫁妝箱,抱著喜被、喜盆,跟著牛車一路將新婦送到婆家,住上一夜,才算這婚事圓滿。

因著老汪家人口多,汪文、汪武待在家頭也沒甚要緊事可做,這送嫁的事兒便由他們兩兄弟來做。

待送得雲家人出了大王村,這頭老汪家才開了席答謝幫手的親朋。

五桌正席,除了瑛娘琢磨來吃的花生芝麻餡兒團圓,自家做的菽乳,還有打老徐家買來的雜碎湯、鹵肉做菜,汪文、汪武抓來的兔子也殺了三隻一鍋燉了,再配上大白米飯,任誰吃了都誇老汪家辦事兒地道。

等吃過了抹乾淨嘴,這些個親朋便就地擺起了閒。

“前頭辰子說親都難,眼瞅著兩三個月,這一家子竟又立起來了!”

“也不瞧瞧木匠家現在做了幾門營生?誒,你說咱怎麼就想不到去城頭支攤子賣麵呢?”

“可不是!”

“還有這菽乳,白嫩嫩的,燉個素的都能吃出肉味兒,瞧著不是恁些豆子磨的麼?也不知道咋做出來的。”

“叫你知道了又如何?一方也就掙個一兩文,都是辛苦錢。”

“誒,你們說,這團圓兒真是江南府那邊的金貴物?木匠家的是咋跟秦老爺搭上關係的?”

“秦老爺和善,徐婆子娘家兄弟子侄都在秦老爺手底下打短工,能搭上話,正常。”

“真是一桌子稀罕物!”

倒是沒人說那等討人嫌的話。

老汪家這一頓吃完,大王村陸續又辦了幾場喜事,待得二月初,各家各戶開始準備春耕事宜。

因著春耕緊要,老汪家的營生也得先靠邊。

徐氏抓緊清點了糧倉裡頭的餘糧,見原本裝得滿滿當當的糧倉眼下隻餘昨年的新稻,沒忍住一歎:等忙完春耕,老三家也得花錢買麥了。

不過麵攤子生意好,那點子麥錢也算不得啥,總歸賺的才是大頭。

二房的菽乳也不拘隻收銀錢,可叫十裡八村不願花錢的直接拿了菽來換。

就是這稻米不經吃,餘下的新稻若還似年根前兒那般頓頓吃乾的,怕是出不了五月就得吃乾淨。

徐氏見不得糧倉空,盤算著忙完春耕還得去城頭糧鋪多買些米、麥、菽、薯回來存著。

育好種,老汪家男丁全都下了地,家裡頭四妯娌忙著灶頭一日三晌,徐氏和瑛娘則分了看顧小林氏、玥娘和汪連的輕鬆活兒。

徐氏記掛著再叫汪文、汪武忙完春耕也做點正經事,喂完雞,扭頭又找瑛娘合計:“等家裡頭忙完,奶得進城去買糧。瑛娘有啥想買的?到時奶幫你一起買回來。你得空幫你五哥六哥琢磨個什麼活兒來做著,過兩年也才好相看。”

前頭喜事辦得好,十裡八村的也傳開了老汪家的近況,成了老大難的汪辰也重新開始相看,徐氏便開始憂著這兩個緊跟著就要到歲數的小子。

瑛娘理解,但不支持,見小林氏扶著肚子三步一頓地回了屋,才拉著徐氏在簷廊下坐著看汪連撒混。

這小子這段時日吃慣了糖,汪點德在家還唬得住,一個不在,這小子為了吃糖就得鬨上天去,吵得瑛娘耳根子沒個清淨。

“奶何須著急。五哥六哥才多大?便叫他們整日待在家裡也收不住心。叫我說還不如丟去鏢局、商隊做個學徒跑腿,來日家裡真混出了頭,再做什麼能存的好物也好叫他們捎出去賣得更貴些。”

豐縣有名頭的鏢局和商隊都跟秦家掛著勾,兩家也算好言來往過兩回,隻丟兩個小子過去練練,秦老爺應該也願意做麵子。

但徐氏有些遲疑。

要說商隊,老汪家的新女婿雲客也是去過的,一去兩三個月,回來瘦得跟猴兒似的,還曬得黢黑,也就跟她們瑾娘早下了定,不然指定不好相看說親。

自家這兩個小子樣貌還不如雲客,將來一瘦、一黑,誰家閨女瞧得上眼?

“……照你說,是琢磨著以後不做彆的吃食營生了?”

吃食最是暴利。

三房的麵攤子叫徐氏掙得盆滿缽滿,便也盼著汪文、汪武兩兄弟也做個能掙著錢的。

瑛娘點頭,道:“吃食做起來簡單,沒甚意思。”

“……”徐氏嘴角一抽,半晌才找回聲音來,“那你琢磨著能做些啥?便是你五哥六哥忙過春耕就去商隊做學徒,一時也幫你捎不了貨啊!難道做了還叫你二叔一並挑了去十裡八村的賣?”

“不。”

再要做的,可不好在村頭賣了。

打從冬日閒下來,瑛娘便開始琢磨怎麼著才能把路子鋪出來。

秦老爺那邊意外的好相處,但她畢竟沒露過麵,要緊事兒也不好再叫徐氏轉述,所以一時倒也不必考慮與秦老爺合夥。

但農戶得從春耕忙到秋收。

春耕完,家裡得留著好幾口勞力看顧田地,汪點柱和汪點水的薯粉得停做,二房的菽乳也隻能汪會一個挑出去賣,少不得得減量,三房的麵攤子更是隻敢叫陳氏和汪辰去支應,忙不過來也得少搓些麵團。

因此,這大半年來整家兒的盈收都要削減。

虧得前頭瑛娘也攢了九貫餘,不然今年要做的還真有些鋪展不開。

徐氏掌著公中,盈收更得削減泰半,家裡能受瑛娘支使的也就汪文、汪武兩兄弟了,所以才急著要叫他們也做些正經的營生,好與她分錢。

“好瑛娘,你到底要做個啥?該給奶說道說道吧?”

瑛娘也想多掙錢。

除了吃食,利最厚的無疑是女子喜愛之物,以及讀書人日日需用的筆墨紙硯。

胭脂口紅、筆墨紙硯瑛娘都會做,倉裡也藏了不少。

但倉裡這些東西用料上乘,她卻不好貿然往外兜售,還得先做出個樣子才好往連帶著外銷。

且讀書人的生意向來都有權貴參股,城頭那些給得出價的娘子偏好如何她也不知,所以還得再去城頭,看看坊市和西市的情況才好琢磨。

“奶哪日去城頭?我也一塊兒去。”

老汪家缺了徐氏和瑛娘也不礙事,小林氏眼看著就要生,徐氏索性借著去城頭買紅糖的機會把瑛娘也捎帶上。

從大王村到豐縣,一個時辰的腳程,瑛娘還是頭回靠自個兒的雙腿走下來,便是春暖乍寒,這一路走到城門根兒前,她也出了好一身汗,徐氏怕她叫風一吹受了涼,趕忙去買了碗紅糖薑飲來叫她喝下。

辣乎乎的甜湯下肚,瑛娘也算緩過了勁兒。

東市常往來者多為農戶及普通商戶,眼下農忙,連帶街市農集也冷清了許多。

不過沒得那般人多,倒顯出了書肆、布行的熱鬨,瑛娘在茶飲攤子坐了半個時辰,便發現好些衣袍用料十分普通的讀書人自書肆進出,也有不少擦了香粉畫了眉的年輕娘子出入布行。

瑛娘畢竟是個女子,哪怕尚且年幼也不便與那自持的讀書人搭話,但女子無需設防,便叫她挑了個妝容少且精致的年輕娘子搭上了話。

“冒昧打擾姐姐了。不知你所用香粉、口脂是在何處買的?我瞧著著色親膚,也想買些試試……”

這娘子年若雙十,雖身著素白棉絹,頭上卻簪了兩支鎏金的銀簪,手部膚色白皙,膚紋亦是完全不同於大王村常見的婦人粗糙,顯然無論藏閨時亦或嫁到婆家後都未曾受過勞苦。

聽得瑛娘打聽,娘子並未隱瞞,隻柔聲道:“這些都是坊市街頭攤販所賣,若小娘子喜歡,自可去坊市街頭逛逛。”

攤販售賣,自是說明這些東西不比文房用具監管嚴格,瑛娘要做便有機可乘。

但攤販隻圖小利,定價當是與她倉裡藏著那些不匹配,而價過高也不適合在街頭叫賣,所以還得想辦法看看西市那邊有無合作可能。

瑛娘心頭有數,與那娘子謝過,待她走遠,才叫徐氏與她一起進書肆打聽。

“真……真要去書肆啊?”

“小弟春耕後不是要讀書?讀書可少不得筆墨紙硯,奶現在不問又何時問?”

“……”徐氏雖不怯於與大戶富人交談,但讀書人終歸屬於另一“層麵”,天然的身份差距便讓農戶下意識敬而遠之,“當真要去啊?”

“自然。我也有些東西要買。”

徐氏踟躕半晌,見書肆堂中一時無客,終是被瑛娘“掙大錢”的前景誘著踏進了書肆。

書肆夥計正於櫃前理貨,聽得動靜回身招呼,見來人隻是身著布衣的婆子和小娘子,一時笑意淺淡,“二位買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