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漿(1 / 1)

市井養老日常 林玄音 4030 字 3個月前

製成的菽乳去了三方,徐氏又留出四方準備一早帶回娘家說道,餘下的二十三方卻是叫大王村看過熱鬨的村人全買了去嘗鮮。

實實在在六十幾個銅板入手,徐氏樂得呲出牙花,恨不能連夜把村正家的騾子牽來磨個幾十斤菽做這菽乳賣。

吃過晚食,汪木匠在院兒裡頭盯著雞啄豆渣吃,回屋便潑了徐氏一頭冷水,“畢竟是三文錢一方的精貴物,哪兒能日日賣許多?就按瑛娘說的,買了驢子也隻磨二十斤菽,給驢子留口喘息。”

暢想被打斷,徐氏沒好氣的睨了汪木匠一眼,“你當我不知菽乳精貴啊?後日該叫哪個挑去鄰村賣?還是跟麵攤子一樣,直接把這營生分給一房的來做嗎?”

汪木匠敲了敲床沿,想著燒漿壓乳時瑛娘點的就是二房媳婦兒和大孫兒,私心也覺得這稀罕的方子還得留給大孫兒傳下去才好,便不想再讓老四一家的來摻和。

不過這想法說出去也是破家話兒,汪木匠隻得壓低了聲音,與徐氏細細道:“咱兩老口兒也活不了多少年了,這家早晚得分,方子就給二房學去吧……瑛娘說過方子會教家裡頭嗎?”

徐氏也是一愣,回想一通,確是沒想起瑛娘說沒說過,不禁遲疑道:“今日她也沒避著家裡人,還給我說了這菽乳能成全靠她買來的‘秘方’,就是那往柴灶裡燒的白灰塊,一百文,能配五十斤菽。我瞅著那東西像是秦老爺家用來糊門庭的白膏?”

秦老爺是徐氏娘家上灣村的鄉紳,家中有錢,上灣村大半良田都是他家的,還買了一片山頭種藥材。

徐氏娘家兄弟能有那錢幫老汪家過饑荒,也是因著年年都會幫著秦老爺家收晾藥材,算是穩定的短工,而秦老爺結錢大方,一家子六口勞力去掙,倆月下來好歹能存個九、十來貫。

汪木匠也見識過秦家門庭的氣派,可惜瑛娘燒膏時他沒往前靠,也沒瞅見她燒的是何模樣的膏塊,不然看一眼也能分辨一二。

“瑛娘即沒避著人,這方子她該是不會藏的。明兒個你晚些回娘家,早間先問過瑛娘的。”

徐氏自是沒意見。

兩老口又盤算了一下家裡頭的存銀,汪木匠卻道:“不是還有彆的營生?需不需得本錢?還是借八貫吧,咱家那銀角留著打棺材,兩貫零散也得備著彆短了瑛娘那頭。”

徐氏撇嘴,道:“瑛娘手頭還有三百八。”

“……那五十斤菽得配一百文的膏,一日賣個五十方也隻能用上三日,萬一彆的營生本錢比這還高,你做是不做?”

自是要做的。

徐氏歎了口氣,一夜都沒能睡得著,全盤算該如何與娘家兄弟開這個口。

瑛娘睡得早,雞一叫她就沒了睡意,同床的瑾娘醒的卻更早,見她醒了,連忙幫她將衣竿子上的外裳取了來催她披上,“醒來便覺比昨日更冷些,小心彆涼著了。三叔三嬸早半個時辰就去城頭支攤子了,今日你打算做些啥?還做那菽乳嗎?”

菽乳做菜滋味不錯,瑾娘難得有個喜歡的素味,夢裡頭都覺得高興。

瑛娘邊穿衣裳卻搖了下頭,“菽乳做起來費力費神,讓叔嬸操心去吧。今日我帶姐姐做點彆的,正好年後你要嫁人,做成了你也好裁幾件鮮亮的衣裳帶去婆家,叫姐夫好生看看。”

瑾娘臉色驟紅,似嬌似嗔,抬手捏了下瑛娘的耳朵,“一個小姑娘胡道些什麼?叫娘聽見了有你好受!”

瑛娘“嘻嘻”一笑,旋身躲過瑾娘便下了床。

出了門,被徐氏攔了個正著。

“奶不是要去舅爺家麼?”

徐氏:“與你說說話再去也不急。今兒個還吃蛋不?”

瑛娘午食想吃兔,這會兒便不饞雞蛋了,聞言搖了搖頭,就要去灶間看雲氏忙活。

徐氏拉了她一把,兩老孫兒就這麼並肩走,“菽乳你願叫誰做?吃過早食你得再看著做成吧?”

“叫二嬸做吧,明兒一早再讓二叔挑了去鄰村賣,反正借了有騾,還有大哥幫忙,二嬸也做得成。我得再琢磨彆的。”

得了準信兒,徐氏才大鬆了氣,趁機便問那“秘法”,道:“那方子能叫你二嬸知道?你做彆的去,總不好再時時盯著你二嬸做吧?”

瑛娘足下一頓,卻是摸著下巴沉默了。

徐氏心頭頓時擂起了鼓,生怕她不樂意把這攤子全交出來,半晌才聽瑛娘道:“若奶覺得二嬸可靠,這秘法教便也教了。隻是今日的還是我配好了與二嬸去做,晚間兒爺奶空了,我們談談其他再做決定。”

有得談自然好。

徐氏笑著拍了瑛娘一下,見雲氏已是烙了些餅,自取了一張填了肚子,這才急匆匆拎了籃子帶著菽乳往上灣村去。

徐氏一走,雲氏便嗔了瑛娘一眼,“你倒是大方,秘法也願教你二嬸。”

自家四個閨女,若要論誰最苦,那必然是瑛娘首當其衝。

二房那個麵慈心寡,瑛娘幼時沒少吃她掛落,偏這閨女眼下好了傷疤忘了疼,連那閨女都作嫁妝方子的精貴物也願教給二房去做。

瑛娘知雲氏心頭有怨。

在如今時代,生育終究是一把時刻懸在女子頭上的一把軟刀子,硌得人生疼,落下來也會要人命。

雲氏深受其苦,哪怕並不覺得生女兒有哪般不好,可二十年來受婆母冷眼、妯娌輕視,她心頭多少也盼過生下來的這幾個能有一個是兒郎。

瑛娘斂目,抱著雲氏的胳膊撒了撒嬌,道:“那等辛苦活就讓他們做去吧。娘,我頭回去城頭還買了一簍子針線,等今日與四姐一起忙活好了,您就閒了在家繡繡花草,累了去村口與那些婆嬸擺擺閒,不多鬆快?”

雲氏緩了緩心緒,倒也沒問她哪兒來的錢買針線,隻言道:“你奶能讓我鬆快?”

“放心吧,你女兒是結交過天宮仙官兒的,爺奶可不會再嫌。”

雲氏聽得一笑,點了點瑛娘的鼻尖,催著她去洗漱了好吃早食。

一家子吃過,二房兩口子與其大兒子汪會便去曬場磨豆了。

有了村正家的騾幫忙使力,家裡頭閒下的勞力便多了。

汪木匠摸著家夥事磨蹭了許久,見瑛娘隻顧著理她那一堆從山頭帶下來的草、果,半晌沒得安排,索性叫上汪點柱和汪點水、汪文和汪武一起去地頭鋤草漚肥。

他們一走,家頭便隻剩下大房母女三人和帶著汪連的大媳婦兒小林氏、窩在房間裡不知在做什麼的何氏。

何氏還好,二房的兩個卻不好放著不管,雲氏隻得叫小林氏把弟弟帶出來在院兒裡撒潑,由著他去給瑛娘和瑾娘幫手添亂。

好在汪連雖被慣得有些嬌縱,於他而言,摘葉擇草卻都是好玩兒的,一通撕扯下來,倒也幫瑛娘擇出了一小堆蓼藍葉和茜草根來。

倒是小林氏有些焦躁。

她本是內秀的性子,輕易不會與誰爭端,也見不得整家兒忙著獨她清閒,偏生這摘葉擇草的活計需得蹲坐著做,她挺著肚子,到不敢叫人允她幫手了。

瑛娘和雲氏倒也察覺了她的心態,隻是一人考慮她本人的身體狀況,一人則憂心二房的回來找麻煩,所以一時都顧著手頭的活,隻雲氏開口,叫她好生歇著。

“四娘,你若實在想尋摸著事兒做,不如拿了繡簍子給你娃兒繡個平安囊或是花頭鞋,總歸你妹妹這些草、果也不是多緊要的事兒,不需得恁多人幫手。”

小林氏自是聽從,端了針線和繡簍子來,就坐在簷廊下邊繡邊注意著汪連。

三背簍草、果粗粗處理了大半個時辰,母女三人合力將擇好的茜草根、蓼藍葉簡單清洗過晾曬至一旁備用,又打了水將梔子果淘洗好放在簸箕裡均勻鋪開放至簷廊下風乾,瑛娘才借著進屋取出了藏進倉裡的小背簍。

六十方素色布塊、針線簍子、白礬罐子全在小背簍裡,為了省力,瑛娘自是一背簍直接全背了出來,雲氏和瑾娘自是訝於這背簍從哪兒來的,隻是礙著二房的人在場,也不好當場戳破,便暫時按下未表,圍著瑛娘忙活了起來。

蓼藍生揉,可染天青。

茜草滾煮,可得妃色。

不過染前工序也不算少,需得先將素色布塊泡過才能著色均勻,六十方布塊分兩盆泡下來,之後染來便是天青、妃色各半了。

泡布的同時,瑛娘帶著瑾娘打染漿。

蓼藍葉撕碎後體量不多,用杖一通擀,再加了水濾過一遍便能成染液。

蓼藍染,布料入液需得搓揉上色,靜置一刻,洗去浮色,再入煤染液浸泡固色,即得天青。

相比之下,茜草染耗時更長,取得茜草根沸水煮過兩刻,濾過浮渣。

得染液,再以布料入液煮染兩刻,布料著色,方才浸入煤染液固色。

茜草染固色也需兩刻,浸入煤染液至色素沉著出了妃色,洗去浮色晾乾即可。

無論染製何等布料、彩色,布染最為關鍵的便是固色的煤染液。

瑛娘按比取了三兩白礬、四兩鹽,入十斤淨水攪勻分裝兩缸,待布料著了色,分色入缸,一通清洗晾曬,日頭已近午時。

兩色布塊在院中曬衣竿兒上隨風蕩動,於日光下輝映,便是幫手的雲氏和瑾娘也一時看呆了去。

“那綠的、褐的汁兒竟也能把素白染成這般鮮亮嗎?”

“這……這怕是城頭也買不著這般色彩的布吧?”

“瑛娘,這……這當真是我們染出來的?”

“若染了成匹的布,怕不是連金子都掙得來吧!”

躲在屋裡頭往外看的何氏同樣驚歎。

瑛娘……竟真會染彩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