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木匠卻是比誰都更信瑛娘的“天宮”說。
正如徐氏此前推測,家裡頭這些孫女從沒出過大王村的地界兒,便是雲氏回娘家,也隻讓汪點柱一路護著她回去,連最小的玥娘也是從來不帶的。
瑛娘年幼,見不著外男,單就憑她自個兒,是決計沒彆的路子能取來這珠子的。
徐氏見汪木匠有些愣,倒是有了心情笑他一笑,“你可彆不信,瑛娘見天兒在咱眼皮子底下混飯吃,你還能不知道她?”
信了“天宮”之存在,汪便不好堅持要瑛娘換親。
汪木匠回了神,不甚高興地睨了徐氏一眼。
徐氏大笑,指著汪木匠手頭捏著的珠子,虛點了點,催他道:“趕緊仔細瞅瞅,這東西到底值不值價?明個兒老三得去城頭,若是值當,也好先敲打他幾句,省得被他媳婦兒哄著偷摸藏了。”
看徐氏目光灼灼,汪木匠心頭也激動了幾分,按著自己的見識給這珠子估了個價:“城頭的富戶不缺銀錢,若這珠子能送到那些個手頭寬裕的娘子閨秀跟前兒,便是一兩銀也能換來。”
這珠子體量不大,留存觀賞卻有些不方便,但城頭的娘子喜好簪、釵,這珠子正好能嵌個簪頭,得了便是獨一份兒的光彩。
隻是這珠子交由老三去典換銀錢怕是不太妥,依著汪木匠的意思,這珠子最好由著小老三去城頭敲了富戶的門銷一銷才好。
如此想著,汪木匠便跟徐氏商量了起來,“老三說不來話,不如讓辰子跟他爹一起去。”
徐氏有些遲疑。
小老三的確更肖他二叔,生得張慣會巧言的嘴,確是比他爹更適合去敲門典換。
可她先頭已經點了老三家的同去,若把小老三也捎上,二房、三房那兩個媳婦兒該是要說閒話了。
“不然把老三家的換下來?讓老二家的去看著瑛娘和瑾娘支攤子?”
“……”汪木匠這才反應過來被珠子影響而忽略的重點,瞬時凝起了眉,“瑛娘和瑾娘又是怎麼回事?”
“還不是咱們的好瑛娘,說是要去城頭支攤子賣麵條,還殺了雞燉湯,明個兒要一起賣給城裡人去,左右二十斤麥,隻要能賣出去就虧不著,我也就允了。”
深知老妻的脾性,汪木匠解了語義便看穿了徐氏的“善”因何而來。
想來確是如此,這珠子不管是不是從天上來那都是瑛娘交到公中的,二十斤麥不過六十個錢,比之價值不過一粟。
“罷了。你既已交代了老三家的,也彆費那功夫去換人了。明個兒我跟他們一起去城頭,自然沒得敢悄悄留錢的。”
汪木匠說定,此事便不可再改。
但銀錢還沒到手,這事兒也不好宣之於眾,臨了飯時,汪木匠便隻提了明日再進城的人頭。
“瑾娘和瑛娘要去城頭支攤子,老三辛苦些,明個兒幫著挑擔,老三家的典換了蛋也去攤子幫忙拾掇。眼下農閒,城頭的零散活計不缺人,老大、老二、老四,你們就在家歇上一歇,待我去看過這攤子到底做不做得,你們再與老三輪換著幫忙。”
“知道了,爹。”
“嗯。阿文阿武也不急著再去城頭,你們還得長,不好做多了那扛包的活兒,彆把骨頭傷了。會子,你媳婦兒眼看著就要生,得了空閒你也去你媳婦兒娘家一趟,彆讓她爹娘憂心。至於辰子……你也在相看了,卻是不好閒在家裡頭,明個兒我帶你去城頭轉轉,若是能碰上我以前熟識的匠人,也好找他們問問能不能讓你去幫幾日工。”
“聽阿爺的。”
理順了汪木匠的話,這一家子的男丁自是沒得意見,但林氏、何氏臉色多少有些生冷,眼神相撞,便知對方心頭不滿三房一門子全進城的安排。
不過汪木匠當家,便是徐氏也不好反駁他的安排,她們兩個媳婦兒也隻得咽下不爽,低眉順眼的聽從了。
這一頓薯飯吃得老汪家難得一夜飽眠。
然,卯正未至,瑛娘就被瑾娘推醒,迷愣愣地穿好了衣服,胡亂梳了兩個髻便出了門。
因著進城的人多,除了一應爐子、甕、碗,汪木匠又帶了一張小桌,陳氏也將雞蛋籃子讓給小老三汪辰拎著,自個兒背了兩張長凳,手頭還又拎了細布包好的麵團,倒是隻剩下瑾娘、瑛娘空手。
瑾娘可不敢乾看著長輩辛苦,臨了出門,乾脆聽了瑛娘的建議,又從菜地拔了些菜葉子洗淨帶上,若有人願花一文錢來吃,也好就著雞湯燙一燙鋪在麵上。
一時來,竟隻有瑛娘一人空手上路了。
即便如此,瑛娘還是吃了“汪瑛”身子虛的虧,一路都如行屍走肉般提不上氣來,隻堅持了半個時辰便徹底吃不消了,隻能抬手壓著眼角掩麵假哭了幾聲。
“阿爺,實在走不動了。”
“……也不知你平日吃的都長哪兒去了。”
汪木匠這才開了尊口,讓汪辰背上瑛娘繼續走。
作為三房獨苗,汪辰打小兒就是嬌慣的,將籃子轉交給瑾娘看顧,背著瑛娘走了幾步便開始抱怨瑛娘體重。
“……”
怕不是一副骨架子他都會嫌重。
瑛娘不理,汪木匠和三房兩口子也悶頭趕路,汪辰沒討著心疼,隻得咬了咬牙堅持。
好在沒了瑛娘拖後腿,餘下半個時辰的路走起來也快了不少。
這是天剛大亮,城門口隻排了零星幾個挑了籮筐的農戶,不消一會兒,便輪到了他們應檢入城。
交了一人一文的入城稅,還需守城卒檢查他們帶來的東西。
桌凳一眼可見,應檢的便隻有籮裡的甕。
因著天氣不算太涼,燉好的兩甕雞湯都在井裡吊著鎮了一夜,待守城卒掀了木蓋,入目便是甕裡厚厚一層湯油。
守城卒鼻子尖兒,便是這冷湯冷水的也聞出了雞味兒,忍不住當眾咽了下口水,才將木蓋歸置,笑著聊起了閒:“你們這是打算去城頭賣湯呐?”
這會兒瑛娘已是自己走來應檢了,見著守城卒護甲之下的衣物不見補丁,便也笑著拿了陳氏手頭拎著的籃子來與他看,“我家是支麵攤子的,那雞湯是撈麵的湯底,瞧著軍爺似也守了許久了,不如一會兒我家攤子支好了,讓我哥哥與軍爺送一份來墊墊肚子?”
老汪家一眾驚於瑛娘主動銷麵的舉動,這守城卒卻覺得這娘子活潑,心生幾分喜,笑問她一份作何價。
“便看軍爺口味如何了。若是喜歡素淨,這雞湯撈了麵就能吃,如此一份隻要三文。若軍爺想吃個鮮兒,這麵裡頭還能加一份雞肉,雞肉是炒熟的,漬了油噴香,一份需得五文。倒是軍爺若想吃個新鮮,我這兒還有些酸菜釀過的澆頭,尋常吃不著,三夾隻要一文。”
三五文的麵在城頭算不得稀奇,守城卒家中還算寬裕,偶爾也去飯館點些小菜,聽著瑛娘說的“新鮮”便來了興趣,“那一會兒給我送一份來,要湯要雞,再給我來三夾你說的酸菜澆頭。六文,對吧?”
說罷,便掏了六枚銅錢攤手讓瑛娘自取。
“對!”
瑛娘臉上掛著笑,卻隻撿了五枚便收手,“軍爺,那澆頭也不知您吃不吃得慣,您又是我家頭一個食客,澆頭便算送您的了!”
一文不嫌少。
“之前沒見過你們,想來你家這攤子支的日子也不長。”守城卒自是願意承這情,揣回錢便指了指城門西邊兒,道:“今個兒便去東市的檔口支去吧,那處閒人多,每日三晌都熱鬨得很。”
一文錢換得守城卒的友情提示,彆說三房一家子,便是自詡見過世麵的汪木匠也歎服了。
且這攤子還未支上,生意已然做成一筆,當是開了個好彩頭了。
瑛娘謝過守城卒,扒拉了汪辰上前讓他認了臉,這才走在前頭,領著老汪家幾人一路奔著東市檔口去。
大王村臨近這城名作豐縣,隸屬和歲長公主祿地駿陽府城,因地勢優越,盛產稻、麥,便是在府城內也占得一線名頭。
不過再是繁華的縣城也比不得府城地闊,整個豐縣隻分三片兒,一是城中居民聚集的城北,一是富豪鄉紳常駐的西市,再就是十裡八鄉工農商戶都能置辦典換的東市。
東市雖不比西市“尊貴”,街欄所銷之物卻是一應齊全,更有市頭檔口、市尾農集為行走百姓提供便利。
守城卒指點瑛娘到檔口擺攤實屬心善,老汪家一行人入了檔口,將將支開攤子擺上桌凳,便有幾個身著絹料華衣的閒客圍了上來。
汪木匠再有見識也未見過如此場麵,更彆提三房一家與早已埋著腦袋不敢直視來往行人的瑾娘。
瑛娘虧得七世輪轉,早見慣了人多的場麵,當即拍開手腳不利的汪辰,支使汪點書將爐子點上座上甕燒湯,才上前招呼這幾個閒客往方便看甕裡情況的位置站了站。
爐火燃起,甕壁漸熱,甕裡頭的雞骨湯很快便溢出了香氣。
這幾個閒客聞了味兒便樂得繼續看熱鬨,自顧自抻著脖子往甕裡看。
“小娘子,我瞅著那湯裡全是骨頭呀?”
“倒是不知你們這攤子是做什麼吃食的,快叫你爹娘趕緊弄上,好叫我們嘗嘗鮮啊!”
瑛娘不欲解釋自己與三房的關係,手腳麻利的將麵、雞絲、酸菜澆頭一並擺上了桌,拉了瑾娘扯麵下甕,才笑著與閒客介紹這麵條作何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