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繼(1 / 1)

市井養老日常 林玄音 3774 字 3個月前

早間,飯桌前卻是少了人,家裡男丁都進了城,整家兒隻剩徐氏、四個兒媳、一個孫媳婦、三個孫女和將將四歲的小老九圍坐。

徐氏心氣不順,也見不得這些個人自在,時不時出口粗氣,衝得桌旁眾人隻有不知事的小老九才敢樂嗬嗬的吃著桌上唯一的雞蛋。

此狀不少見,今日卻出了奇,多了個同樣“不知事”的瑛娘。

她頂著徐氏的目光從甕裡舀了半碗偏稠的稀飯落了座,也不等徐氏先動筷,便自顧自取了一夾小菜就飯。

老汪家雖非富貴之家,每日規矩卻以孝字當頭,老不言少不動,瑛娘此番舉動無疑是太歲頭上動土,全家老小為之一驚,一時半晌竟都忘了反應。

便是雲氏也沒想過三女兒會突然此舉,隻是她眼下滿心不爽,萬分心疼女兒被這一窩子無良長輩“惦記”,見徐氏盛怒,當即反應過來,放了勺偏左一動,先徐氏一步動作,替瑛娘分擔下戰力。

也是徐氏手頭暫無趁手的工具,隻以分菜的筷子在雲氏右手臂上留下了兩條斜痕。

便是如此,雲氏依然痛得一縮,心頭恨意更甚,側身撫住瑛娘梳得一團糟的發髻,將她按進自己懷中垂下了淚,看也不看徐氏,哭道:“娘若實在容不下我,便讓大柱放我歸家去。”

徐氏腦子一懵,手持筷子,指著雲氏哆嗦得仿佛下一秒就要癲了,“你!你是要翻了天去!”

誰家敢放生了四個孩子的媳婦兒歸家?!

便是那四個孩子都是她瞧不上的女娃,徐氏也不敢頂著被滿村唾棄的風險明裡收拾她這一房!

這雲氏偏是在戳她的心窩子啊!

婆母發怒,四房何氏連忙上前攙扶,而二房林氏瞪了一眼看熱鬨不嫌大的三房陳氏,直接摟著已然被嚇懵的小老九回了屋去。

陳氏討不了好,偏又怕婆母不知借機收拾這大房長媳,硬是閉上了嘴縮著脖子穩坐桌前不動,何氏見她不動,眼神複雜的掃過大房四人,將徐氏扶來坐好,也低眉順眼的退了出去。

“陳氏出去!瑾娘把玥娘抱走!關了門誰也彆讓進!”

今兒個若不泄了這口氣,這家她怕是再當不下去!

倒是瑛娘穩如老狗,還反過來拍了拍雲氏的背,“娘,與奶計較個什麼勁兒?我不過是餓慌了神,這才沒忍住饞。奶也不過是舍不得糧食。左不過我將來嫁了人,生死都算彆家的,也進不了老汪家的祖墳,便由她打罵又能打罵多久去?”

瑛娘語含諷意,雲氏卻隻覺這話直戳心肺,無聲的淚瞬時變成隱忍的泣。

“瑛娘!瑛娘!”

徐氏倒是將瑛娘所言反複嚼磨了幾輪,雖覺有幾分不對,卻沒多細想,全然沒記起這家裡頭還沒人與小輩提起過“換親”一事,隻當這孫女也是認了命,扭頭便罵起了雲氏。

“雲氏,我看你還不如瑛娘懂事!你可知這家裡頭虧空都是因為你那身子不爭氣!瑛娘是你生的,眼下該是她來報你生恩與家中養恩的時候!”

“娘!瑛娘將將十一!還未成人!你們怎能狠下心將她送去換親!”

“換親!換親!沒得說眼下就要把她抬過去!那家兒也說了願等瑛娘成人,隻先過個定!你自個兒不爭氣!生不得兒郎!害我大兒將來無人摔盆!可不得靠他侄兒們使力?偏不知道你在鬼哭個什麼勁!”

雲氏心知自身憂慮這老太婆怕是聽不進耳,咬牙抹了淚,恨恨怒視徐氏,道:“那娘便代大柱放我歸家!左右我生不出兒郎,又頂撞婆母不服管教,犯了七出,便是今日便趕我走,也沒人敢說你一句不好!”

“你!”

徐氏深知自家再沒那條件為大兒另娶,雲氏這二十幾年在十裡八鄉的口碑也頂頂好,如何敢如她所想代兒放歸?

雲氏這是捏準了她不敢,故意與她作對!

徐氏氣得直以筷子敲桌邊,吵得瑛娘難耐蹙眉,偏雲氏今次非但不肯先低頭,還梗著脖子似在等徐氏真怒極了替兒子做主休妻。

眼看徐氏和雲氏得先暈一個過去,瑛娘也不再忍著難受不作為,安撫地拍了下雲氏的手,使了力從她懷中掙脫,又離了長凳起身,才抬手摸了摸耳廓,轉瞬,一顆流光溢彩的琉璃珠便落入了她的指間。

這琉璃珠不過赤楠果大小,但重在琳琅奇色,徐氏盛怒之下也沒忽略過去,一時瞠目,丟下筷子便撲向瑛娘,一把將琉璃珠抓了來,問:“這珠子你從哪兒得來的?!”

瑛娘由著她奪去,隻顧左言他,反問道:“奶,你隻聽得三嬸說能與彆家換親,就要親身替三哥做主將我換過去。可奶是否想過,便是這回真換成了,將來五哥、六哥又該如何換去?難不成也指著八妹長成了去換?卻不知八妹人才有那般出眾,一個便能換回彆家兩個閨女麼?就算有那願意吃虧的人家,小九又該如何?讓我娘、亦或是哪位嬸娘再生個妹妹養成了再換?小九能等?”

徐氏滿心沉入琉璃珠的光彩之中,盤算著這珠子拿去城裡頭能換得多少銀錢,一時倒沒注意瑛娘所言全是不敬之詞,隻問:“你可知這珠子值當多少銀錢?”

若是有錢,誰又願意拿自家閨女去換彆家的來!

雲氏倒是將瑛娘所言聽了個全,霎時淚如泉湧,摟著瑛娘直哭得睜不開眼,卻是顧不得那珠子被婆母當作了私物。

瑛娘倒沒想以此來糊弄,淡然道:“體量如此,最多不過四五百文錢吧。”

四五百文又能頂個什麼用!

徐氏心頭的盤算頓時落了空,臉色又難看了許多,想扔回珠子,卻又舍不得這價值,硬生生的將珠子捏著將手心硌了個窩。

“四五百文可不夠你三哥過采。”

“那奶將珠子還來吧,四五百文也夠我與爹娘姐妹吃幾頓好肉了。”

“……”

到手的銀錢徐氏決計不會再往外拿。

隻這琉璃珠價值實在算不得高,所以跟前兒商量的換親一事還得接著往下聊。

徐氏也算看出這母女二人都不願意幫著小老三成事兒了,揣了珠子,又顧忌瑛娘拿出的珠子隻是其一,才沉著氣坐下,邊思邊道:“都是家裡頭的親閨女,奶自然不願看你們來日不順,但你娘生不出兒郎,你爹將來連個摔盆的後都沒得。依著我看,今次你幫了你三哥成事兒,將來你三哥也能頂了大房的孝敬,為你爹娘送終,也算替你姐妹幾個全了孝不是?”

瑛娘聽多了鬼話,可不慣著,當即直言道:“那依奶的意思,三叔三嬸這是願意將三哥過繼到我爹娘膝下?”

“……”

徐氏氣極直喘,好懸沒大口破罵。

瑛娘卻也不想將徐氏氣死,拉著雲氏一起坐下,又連番問道:“奶可想過那換來的親事能有多好?將來相換的孫女婿找上門來討這討那,奶是給或不給?再者,家中叔叔、兄弟不爭氣,難道我與姐妹便也都是那沒出息的?”

“……”

徐氏自是不覺得家中孫女能有多大出息,可冷靜下來,腦子也清醒了許多,嚼磨著這“孫女婿”即親孫的大舅子,若其人真如瑛娘所言上門討要,她做奶的不給,難道親孫能狠下心斷了媳婦兒的娘舅關係?

也是老汪家四個親家都非那多事之輩,倒叫她忽略了孫子結的親也是萬不可大意的。

徐氏緩過了勁,再看瑛娘卻不似往常那般視作無物,“那依你所言,你三哥的親事又該如何?”

“奶不如與阿爺商量商量,從來年的糧食裡分出二十斤麥與我,至多十日,我便能交回公中一貫。”

二十斤麥賣與糧鋪隻值當六十個錢,便是出了粉送去,也隻能賣得七十五文,如此,便是徐氏自個兒也是能做得這主的。

但徐氏如何盤算也想不透這二十斤麥如何能變出一貫錢來,滿腹狐疑的盯了瑛娘許久,終是舍不下這份虛無的進賬,乾巴道:“你是想去城頭謀個營生?你一個小娘子,誰會與你做生意?”

便是能做,區區二十斤麥又能做成什麼?

瑛娘不願與徐氏多言,靜靜望其雙目,心想:僅僅支個攤子賣麵又怎能算是生意?

二十斤麥出粉不過十五來斤,搓揉成麵最多也能挑出一百八十來份,隻是“汪瑛”從未進過城,瑛娘自然也無從了解那城頭的營生都是個什麼行情,此番若能說服徐氏,倒是可以借機去瞧瞧,也好找準時機,早日攢出能讓她餘生安逸的底氣。

徐氏看不穿瑛娘,心頭倒是第一次對這個孫女改觀,再一想,又懷疑起眼前這孫女或是被那臟東西驚了神兒。

不過旋即徐氏又否了這想法。

瑛娘從未離過村,近來村裡也沒得白事驚擾,總不能是夜遊神上門,專點了瑛娘一人來折騰?

可若瑛娘隻是被換親之事逼著改了性兒,她拿來的那珠子又是誰人給她的呢?是雲氏?還是……

不不,大王村可沒那富戶鄉紳,來個生人都躲不過人眼,便是大房一屋子女人有心隱瞞,又如何去藏?

徐氏想不通,索性不再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