繼德堂後院,每到用膳時候,林婉都想起那個饃饃,氣得咬牙。
彆人進宮是吃香喝辣,她進宮撞上毓慶宮倒黴,連晚飯都吃得偷偷摸摸的。
偷偷摸摸也就算了,好容易偷摸到一個餅,還被頂頭上司給搶了!
這個太子爺怎麼回事啊,真是討厭討厭討厭!
攬月看她生氣,其實不太理解。
不就是塊饢。
而且那可是太子爺,也算是陰差陽錯伺候了太子主子,這不是該高興嗎?
但林婉在氣頭上,這些話她便沒說。
何況她家格格長得好看,生氣的時候眼睛睜得圓圓的,眼波流轉,連生氣都那麼賞心悅目。
攬月便笑著道:“算了格格,您今兒想吃什麼?奴婢親自去,保管給您提回來。”
行吧,林婉看了看外麵天色,這一頓是午膳,這次不至於得偷偷摸摸了吧!
“那就吃粥底鍋子吧,若是沒有鮮蝦蟹,鮮魚片也是行的。挑刺少的,粥底多熬一會兒。”林婉美滋滋道,“粥底鍋子煮出來的魚肉嫩得很,蘸上我的辣椒粉,嘿嘿,吸溜~”
攬月領命去了,而林婉和綠枝、小蠻子繼續乾活。
昨日該曬的都曬過了,被褥也有了香香的陽光味道,睡上去蓬蓬鬆鬆像雲朵。
但就是還有點薄,林婉和綠枝準備把新發的菱花布裁了,把幾個半舊靠褥的棉絮塞進去,做一床被子。
這是個大活,林婉一個現代人穿清,女紅僅限於繡十字繡,綠枝女紅倒是熟練,但又年紀還小,體力不是很夠。
兩人倒騰了一上午,被子沒倒騰出來,倒是給自己整累了。
加上太陽曬在身上暖暖的,林婉直接就這麼睡了過去。
胤礽便是這個時候到的。
沒想到這格格住這麼偏,他帶著福堂越走越蹙眉頭,就在他想著要不打道回府的時候,穿過垂花拱門,看到了院子裡縮在圈椅裡熟睡的年輕女人。
如雲的烏黑鬢發散亂垂下,襯得她肌膚如雪,陽光灑在她昳麗動人的眉眼上,有一種驚心動魄的美麗。
再看小院雖偏僻卻整潔,幾株梅花還開著,風一吹香風瑟瑟、落梅遍地。
一切都那麼安寧。
仿佛世外桃源。
他的確是許久許久沒有體會過這種感受了,胤礽頃刻間停下腳步。
再一細想這是哪裡,他忽然就想了起來。
康熙十八年,皇阿瑪命人修葺明奉慈殿,改為毓慶宮,賜給他居住。
那會兒他才五歲,喜歡在毓慶宮裡瘋跑,一路跑到最裡麵,找個角落躲起來,宮人們找不著他焦急呼喊,而他捂著嘴偷偷笑。
那會兒他躲的就是這兒,如無意外他還留了許多雜亂的玩意在這。
一轉眼竟然是十七年前的事了……胤礽抿了抿唇,邁步進去,垂下眼簾細細端詳女人的麵容,然後伸出一路冰涼的手指,貼了貼她頸側。
林婉睡得好好的,忽然冷得一激靈,不高興地揮手把人推開,卻被人一把攥住手腕子。
力道大得嚇人。
不像攬月或者綠枝的力氣啊……
林婉這才覺得奇怪,迷迷糊糊睜眼,然後就看到一個……一個年輕的大帥比……
……啊?
她茫然瞪圓了眼睛,正要開口問,就見被吵醒的綠枝大驚失色,整個人跪到了地上:
“太子爺吉祥!太子爺千歲千歲千千歲!”
……啊??!
林婉這才猛地清醒了,掙紮起身,慌亂間整個人撲到了地上:“妾……妾見過太子爺!太子爺吉祥!”
清宮劇裡說,這位康熙廢太子性情暴戾,殘暴不仁,最後還被逼得瘋了。林婉雖然敢背後嘀咕他,但當麵放肆,那肯定是萬萬不敢的。
雖然目前來講沒聽說太子有瘋的跡象,但小蠻子也說,他們太子爺脾氣可不是很好。
既然脾氣不好,那她不會一個照麵就因為失儀被拖出去砍了吧!
她的粥底鍋子還沒吃上呢!
林婉欲哭無淚,掙紮著跪好了,卻見身前袍角一動,太子一撩袍子,直接在她的圈椅上坐下了。
林婉忍不住悄悄抬頭看一眼,卻正好和太子對上視線。
林婉:…………
女人泫然欲泣的樣子還挺好看,胤礽看夠了,嘴角一勾:“起來吧。”
林婉還沒發現太子這是在逗她,戰戰兢兢地站了起來。
還沒緩過神,攬月和小蠻子提著粥底鍋子回來了,望見太子爺,兩人大驚失色地行禮。
胤礽沒在意,隻淡聲道:“提的什麼?”
林婉硬著頭皮回答:“回太子爺,提的是妾的午膳,小廚房做的粥底鍋子。”
噢,這個啊。
粥底鍋子是閩南的吃法,胤礽倒是聽過。
他不免沉默了下:“孤在惇本殿寢食難安,格格這裡日子倒是過得不錯。”
一句話說得攬月等人齊齊變色,還好林婉機智,頗為諂媚地笑道:“妾惶恐,妾心裡時刻記掛著爺,於是日日都備著,想著爺哪日若是真來了,也好受用。”
我真是大天才!
林婉內心給自己點讚,再抬頭,卻見太子思索了下:“那日提羊肉羹的也是你?”
林婉滿頭霧水、而又忐忑不安地點頭。
胤礽這才鬆開了眉頭,頷首:“你也是個有心的。”
林婉麵不改色地接受了誇獎,並開始噓寒問暖:“爺一路走來怕是受風了,便喝一口嘗嘗?”
胤礽幾天都毫無食欲,本想拒絕,隻是見她這樣殷勤,準備略沾沾唇便走。
於是移步入內,撩袍坐下,看著林婉打開食盒。
方才院中隱約的香氣瞬間爆炸開來,熱氣騰騰的魚香、米香味充斥了鼻腔,一下子驅散了寒冷。
而胤礽抬目望去,隻見林婉提出一個銅鍋子,雪白細膩的粥底還咕嚕嚕冒著泡;又從食盒裡拿出幾碟子切得薄如蟬翼的鮮魚片,拌著薑片蔥水去腥,看著十分水靈;最後拿出小瓶,往碟子裡倒了些紅彤彤的辣粉。
零零總總,滿滿地擺了一桌。
然後女人蔥白的手指捏著炭夾,撥弄下炭火,火苗一下子旺了起來,映得她兩頰緋紅。而女人無知無覺,隻專注地將魚片下到粥裡,側臉恬靜又美好。
胤礽這才一下子感覺到餓了。
於是也不等林婉動手,自己夾了煮好的、翻騰在粥麵的魚片,送入口中。
瞬間,他雙眼微微眯起。
“太子爺?”一邊林婉大驚,“爺這個燙,您仔細著!”
胤礽沒回答,隻瞥了她一眼,又夾了一片,吹了吹,沾了點辣粉吃了,然後輕啜了口粥。
林婉:要不要這麼熟練啊!這是我的院子!我的午飯啊!
可惜太子沒聽到她的內心咆哮,他迅速而優雅地進食,姿態過於自然,以至於林婉沒發現鍋裡的食物正在飛速減少。
直到最後,後知後覺的林婉看著沒剩多少的鍋子目瞪口呆。
而胤礽放鬆地靠坐著,拿帕子輕輕擦嘴,神色饜足。
林婉:……
林婉本來想生氣找他麻煩,看他吃得很滿足的樣子,也生氣不起來了。
她咽了口唾沫,歎了口氣,強行大度道:“爺喝口茶?仔細彆積食。”
胤礽單手撐著額頭,不語。
他確實有些撐了,不過比起吃撐,滾熱的食物下肚,四肢百骸都暖和起來的感受更加明顯,一下子就填補了他身體的空虛。
而且吃飽了之後這麼懶懶坐著,隻覺得身心都放鬆下來了,甚至沒坐一會兒,眼皮子就開始打架。
唯一就是女人緊張地睜大了眼睛,湊在他麵前,怕他撐死了還是怎麼的,嘰裡咕嚕說個不停。
於是胤礽懶散地抬抬眼皮,乾脆給她的爪子一把抓住了,握在自己掌心。
女人瞬間消聲。
胤礽滿意了,然而看著她重又露出的泫然欲泣表情,覺得自己好像又在欺負她。
於是想了想:“你想要什麼?伺候得很好,想要什麼,孤都可以賞給你。”
林婉第一反應是太子爺還是很大方的嘛,之前抱怨他小氣是她抱怨錯了!
林婉第二反應是想說我什麼賞賜都不要,就求你以後彆來了。
然而看著太子略帶溫柔的神情,這話又有點說不出口。
畢竟他說的有道理噢,他在惇本殿焦頭爛額,而她吃他的用他的,對他全不在乎,好像是有點過分了。
而且太子也不是傳說中那麼脾氣差,至少他沒對她發脾氣。
她甚至沒有覺得他難伺候,甚至覺得……覺得他有點可憐。
一個粥底鍋子而已,他吃成這樣。
身為太子不可能有人克扣他的夥食,但有時候並不是金錢的問題。
生而喪母,父子離心,夫妻不睦,估計也沒有朋友,他身邊沒有知心人,哪怕一個——但一個都沒有。
林婉心底動了動,悄咪咪打量太子的神情,心想:
既然如此,那自己就……寬容地允許他來蹭飯吧。
林婉覺得自己可大度了。
但還有個問題,她期期艾艾的:
“但是,太子爺,您要是常來,毓慶宮的女人們得把妾活吃了——所以,所以,”
“您再來的話,可以悄悄地來嗎?”
胤礽:……
來找自己的女人還得偷偷摸摸的?
誰會把她活吃了?太子妃?還是側福晉?
誰敢這麼做?誰要是敢,他就——
胤礽想起愛告狀的石氏,和惇本殿無處不在的陌生麵孔,思緒戛然而止。
他眼中現出點陰霾,轉瞬即逝。
而後看著眼巴巴望著他的女人,又捏了捏她的爪子,淡聲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