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雪(1 / 1)

“怎麼會呢?”

辛玹微笑看著奚酥落,笑意卻不達眼底。

他默了默,垂下眼睫,麵上笑意全然退去,輕聲道:“是他自己運氣不好,就愛去不該去的地方,湊不該湊的熱鬨,如果安分守己待在家裡又怎麼會出事呢。”

這些話,奚酥落自然是一個字都不信。

辛玹分明是……他……

總之,這件事一定跟他脫不了關係!

奚酥落定了定神,問他:“他的傷勢到底如何?”

“真的沒事,不過斷了條腿,養一養就好了。”

辛玹笑笑,“但我勸你少關心他一些,你看,你剛想娶他,他就斷了條腿,再關心下去,他指不定還會出什麼事情呢。”

奚酥落深吸一口氣,什麼話都沒說。

她能感覺到,今晚辛玹除了剛剛見到她的那會兒是真的開心,其他時候他一直帶著怒氣怨氣。藏在他的一顰一蹙、一言一語之間。

氣氛膠著之時,知夏不知道從哪裡冒了出來,看到奚酥落微微驚訝一瞬,立刻收斂了神色,恭敬地叫了她一聲,然後對著辛玹低聲開口:“公子,時間不早了,我們也該回去了。”

辛玹微微頷首,然後凝視著奚酥落,但奚酥落不為所動,一句寒暄的話也不講。

良久,辛玹終於放棄從她那裡索取些什麼,轉身離開。

留奚酥落一人立在橋上。

過去了好一會兒,奚酥落才意識到手裡還拿著那個辛玹說是他親手做的香囊。

簡直是個燙手山芋,扔不得,留不得。

她閉了閉眼,最終還是把它收了起來。

回去的路上,落了雪。

和煙看到奚酥落,立刻迎了上來。

“姑娘怎麼才回來?落雪了,剛打算出去尋姑娘呢。”

奚酥落麵無表情地點了點頭,越過和煙,走進了自己的房間。

和煙覺察出不對,立在房門外小心地往裡看。

奚酥落定住,又轉過身往回走了兩步,跟和煙開口:“城中還有哪位大夫能出診,你可知曉?”

和煙立刻聚神,忙問道:“姑娘哪裡不舒服嗎?”

“不,叫去——”

奚酥落的聲音戛然而止。

她愣神了一下,忽然想到受傷的人是宣懷周。

他自己本身就懂醫術,就算醫者不自醫,他祖母還在呢,全檀城哪個大夫能比得過他們祖孫兩個。

思及此,奚酥落又對著和煙搖了搖頭,“沒事了,你下去吧。”

和煙明顯看出了奚酥落的不對勁,怎麼可能在這個時候若無其事地離開。

她追問:“姑娘是否哪裡不舒服?若是,我立刻去請大夫。”

“沒有。”奚酥落背對著她輕輕擺了擺手,“我累了,想休息了,你走吧。”

和煙皺眉思索了一瞬,不知道奚酥落說的是不是真話,她還是覺得不對,但也不好再問。

“好,若是有事,姑娘儘可大聲叫我,我聽得到。”

奚酥落沒有給出回應,她像是累極了,屈身坐在床邊。

和煙小心翼翼退了出去,輕輕關上了門。

奚酥落靠在床邊,困極累極,但又沒有睡意,頭痛欲裂,卻知道藥石無靈。

她安靜地坐在黑暗之中,想到了很多。

想到上一世和辛玹初見,他不可一世的模樣。

想到這一世顛倒的劇情走向,和辛玹掉落的眼淚。

想到今晚見到的他,還是給了自己那種熟悉的,時常會讓她體會到窒息的感覺。

也不可避免的想到了他說的話。

“……終究,你這一生一世,都注定隻能跟我在一起。”

是嗎?他說的話是對的嗎?

事實是否真會如他所說——

奚酥落突然轉頭看向窗口,窗戶緊閉著,但她分明聽到了落雪的聲音。

與這浩瀚天地比起來,他們兩個小小的人類又算得了什麼呢……

奚酥落想,原本以為重生是上天賦予她的機會。

但現在想想,或許是要借此告訴她,天命不可違。

畢竟,生而為人,很難說就不是為了受苦而來的。

最起碼在她看來是的。

每一條生路都被堵住,每一次剛感受到所謂得來不易的幸福,痛苦就接踵而至。

她帶著現代的記憶投在這個家庭,原本是順風開局、不作死就不會死的穩妥人生路,卻連著兩次都走得這麼艱辛。

她很想問問上天,難道迷途知返也不行嗎?

就一定要讓她認命就對了?

認命……

奚酥落又想到了辛玹說的話。

“……我的命,你的命,早早就綁在一起了。”

是嗎?這對嗎?

奚酥落又想到了他那看起來不堪一擊的美麗脖頸。

其實他很脆弱的,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喝口藥都嫌苦,偏偏他的長相是那樣符合她的心意,那張漂亮的小嘴總是說些不好聽的話。

如果不想聽到他說話,想讓他閉嘴其實是件很容易的事。

奚酥落想,若是細細謀劃一番,讓他悄無聲息從這世上消失,再讓彆人不懷疑到自己頭上,其實沒有想象中那麼困難。

這樣的念頭,今晚是第二次出現了。

準確來說,第一次是不理智的衝動,而這一次是蠢蠢欲動的籌謀。

奚酥落開始不受控地思考起作案計劃來。

她腦筋活絡,想了好多種可能性。

每一次,都在最後關頭險險停住,然後再也進行不下去。

我是殺不了他的。

我能做得到任何事情,卻偏偏殺不了他。

但辛玹不死,我的人生不可能獲得安寧。

黑暗中一片寂靜。

奚酥落抱著膝蓋想了好久好久,腦子裡增加了更多繁雜紛亂的聲音,她被吵得不行,走到窗邊把窗戶打開了。

一刹那間,萬籟俱靜,寒氣湧入房間,帶著冷風,包裹住了她。

奚酥落不覺得冷,倒感受到了久違的安全感。

她趴在窗邊看著雪落,腦子裡的喧鬨聲消失了,心也慢慢安定下來。

有雪花被風裹挾著,輕輕貼在了她的臉上,冰冰涼一片,很快化成了水,像眼淚。但奚酥落很清楚,自己沒有哭。

和煙打著哈欠站在門口的時候,還有些猶豫。

初一一大早按理說是要給娘子郎君請安的,但奚酥落昨天夜裡回來的情況看起來有些奇怪。

和煙不確定自己要不要叫她。

正拿不定主意的時候,房間裡奚酥落叫了一聲她的名字,和煙立刻應聲推門進去。

“姑娘,你醒了啊,我還以為……誒?姑娘……你衣服沒換,你不會是整夜沒睡吧?”

聽到她的話,奚酥落怔了怔,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衣服,沒有回答,而是讓和煙重新拿一身過來。

和煙照做了,但依然擔憂地看著她:“姑娘,到底發生什麼事情了啊?昨晚……昨晚到底怎麼了?你遇到了什麼事啊?”

奚酥落沒理她,快速把衣服換好之後,又讓和煙打水來洗了臉。

然後說要一個人去見奚明月和柳氏,和煙擔心她出事,堅決要跟著。

奚酥落也就由著她了,她已經沒有力氣拒絕任何人。

和煙很了解奚酥落,所以她知道,奚酥落這樣一定是發生了什麼不得了的大事。

她不敢掉以輕心,甚至不敢讓奚酥落離開自己的視線片刻。

奚明月還沒起,奚酥落和和煙站在亭中,她一直在看樹枝上的積雪。

和煙咽了咽口水,小心搭話:“不知道雪是什麼時候停的,看起來似乎下了一晚上。”

奚酥落輕輕點頭,“是下了一整個晚上。”

和煙倒吸了一口氣,她驚疑不定地看著奚酥落欲言又止。

奚明月和柳氏起來後,桂月出來叫奚酥落進去。

和煙小心地看著她,剛想跟她一起進去卻被拒絕。

進去之後奚酥落還沒開口,奚明月就說起來昨晚的突發事件。

“我知曉的時候已經很晚了,估計你睡了,就沒有差人去告訴你,怕你擔心。昨晚在街市出事的人是姓宣的那個孩子,聽說是有人不小心推了他,從哪兒摔了一下,說嚴重不是很嚴重,但傷得也不算輕。你若擔心,一會兒我跟你一起去看看。”

奚酥落一臉了然的神色,麵無表情搖了搖頭,“不去了吧。”

奚明月點了點頭。

“也是,你們兩個的事情還沒有挑明,大年初一去看他,什麼意思再明顯不過了,但提親下聘,無論如何都要等他傷勢穩定了再說,反正人沒事,我們就觀察兩天再去吧。”

柳氏也跟奚酥落說了兩句。

他聽妻主說起了那個孩子,覺得很是不錯,想早點兒見見,沒想到又突然出了這種事。

“真是命苦,聽說昨晚街市上人滿為患,也不知道為什麼就他出了事。”

奚酥落張了張嘴,想說其實也有人受了傷,但最終還是沒說出口。

柳氏問奚明月,自己要不要去高山寺拜一拜,保佑孩子們平安無事。

畢竟除夕夜裡就出了這種事,實在不是什麼好兆頭。

“你想去的話就——哎!落兒!”

奚酥落還在疑惑為什麼奚明月和柳氏都喊了起來。

她試圖抬頭看向他們兩個,卻感覺到自己的頭重重砸在了什麼地方,身體也不聽使喚了。

瞬間,她失去了所有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