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奚酥落離開後,辛玹感覺五臟六腑被紮了無數個洞,寒風料峭從那些洞中穿過,他冷得快要死掉了。
知夏似乎一直在說話,但他什麼也沒聽進去,看到知夏焦急的臉,他一個字都說不出口。
“咦?這不是辛二公子的馬車麼?怎麼還沒走啊?”
知夏推了推臉色可怕的辛玹,小聲道:“好像是周家姑娘……”
周卉桐……
辛玹突然想到那天晚上在奚酥落房裡看到的那個小賤人,就是出自她手。
“回去。”
辛玹低聲開口,聲音在發抖。
“哎!”知夏推開車門去吩咐馬婦,剛好對上周卉桐探究的笑顏。
“既然辛二公子還沒走,不如跟我聊聊天吧。”
知夏為難地回頭看了一眼,辛玹臉色陰沉,沒有開口說話。
“周娘子,實在抱歉,我家公子身體不適,不宜見人……”知夏隻能膽怯地開口應付。
周卉桐抱著胳膊嗤了一聲,不吃這一套。
“身體不適?不宜見人?可以見奚酥落,卻不能見我,這是哪門子的身體不適、不宜見人?”
知夏也不知道該怎麼辦了,但他比辛時序妻夫倆還要了解辛玹,若是辛玹不願意做的事,誰來勸也沒用。
周卉桐看出了辛玹的意思,冷哼了一聲,不太高興。
她自小在檀城為所欲為,一個外來的小公子,仗著自己模樣好就這般無視她,和他對奚酥落的殷勤對比起來,一下就讓周卉桐心裡起了叛逆。
她上前一步,“怎麼?辛二公子那麼喜歡酥酥,難道竟不知道我和酥酥關係最好?就沒想著問問我該怎麼辦?或者……你就不想知道酥酥為什麼那麼不喜歡你?”
車簾浮動,知夏怔了怔,被招了進去。
片刻後,知夏出來,“周娘子,我家公子請您借一步說話。”
辛家的馬車在前,周卉桐的緊隨其後,天色稍晚,辛玹有些猶豫,但周卉桐的話還是成功讓他上了鉤。
他感覺到自己似乎已經無路可走。
放在以前,周卉桐這人,他根本不可能屈尊降貴親自應付。
可現在情況不同,周卉桐說的沒錯,她和奚酥落關係最好,辛玹抱著一種救命稻草的心態,期望周卉桐真的能幫到他。
兩輛馬車停在辛家側門外,周卉桐下來,哭笑不得。
“我真服了你了,你防我跟防什麼似的,麵對酥酥卻那麼上道,你就那麼喜歡她?”
辛玹立在馬車前,戴著帷帽,周卉桐看不清他的臉,但也能從他周身縈繞的冰冷氣息感覺到自己有多麼不受歡迎。
“是。”
得到這簡短卻絲毫沒有猶豫的回答,周卉桐微微一愣。
她重新掌握主動權,問他知不知道奚酥落為什麼無論如何都不接受他。
“……不知。”
辛玹頓了頓,問她:“周娘子可知緣由?”
“我知道呀。”
辛玹的身體似乎晃了晃,像快被風吹倒了。
周卉桐莫名少了些玩心,多了絲憐惜,她對美人一向非常寬容。
“那周娘子,可願告訴我?我必重金酬謝。”
“我像是缺錢嗎?”
辛玹帷帽下的臉色越來越難看,他還在想奚酥落撂下的羞辱話語,和她決絕的語氣。
奚酥落那麼討厭他,他卻什麼都做不了,現在又被這個女人堵在自己家門口為難,憑什麼?!
辛玹壓下胸中怒火,輕聲問道:“那周娘子想要什麼?”
周卉桐輕笑一聲,“想要什麼我還沒想好,但是……不然你就答應為我做一件事,等我想好了再告訴你。”
辛玹閉了閉眼睛,眼神中滿是不屑,但周卉桐並不知道。
“好。”
周卉桐哈哈一笑,覺得這樣就足夠了,總之扳回了一程。
她說起奚酥落的那個夢,講得活靈活現,帷帽遮住了辛玹的臉,卻掩蓋不住他顫抖得越來越厲害的身體。
周卉桐洋洋得意講完,轉頭一看,辛玹身邊的小仆從臉色難看地緊盯著辛玹。
“公子……”
周卉桐發覺情況不對,突然生出了退意,“總之……就是這樣……”
辛玹一句話都沒說,周卉桐突然覺得很害怕,“……彆忘了你答應我的事,我先走了。”
她跳上馬車,幾乎是落荒而逃。
周卉桐的直覺是正確的,她的馬車剛剛駛離沒有多遠,辛玹直接失去意識,倒在了知夏懷裡。
辛玹再次醒來,看到的是宣懷周那張讓他厭惡的臉。
他微微轉頭,知夏才剛鬆了口氣,又提了起來。
知夏小聲解釋道:“不想被娘子郎君發現,所以情急之下找了宣少爺過來……”
讓他們知道也沒有什麼了不起。
辛玹自暴自棄地想,反正奚酥落不可能會接受他了。
就是讓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個沒人要的浪蕩公子也沒什麼大不了,反正奚酥落不可能會要他了。
辛玹把自己關在房裡整整兩日,不吃飯不喝藥不睡覺,就那麼呆呆地坐著。
辛時序以為兒子撞了邪,想找人來驅邪,但又不敢大張旗鼓擔心彆人知道。
知夏知道他的心結所在,起了去求求奚三姑娘的想法,但沒想到被辛玹一眼看穿,不讓他去。
知夏快急瘋了。
“公子啊!你不能這樣,就算想嫁給奚三姑娘,最起碼也得先活下去啊!”
辛玹輕輕搖頭,帶著嘲諷的意味笑了一下,“不可能了……不可能了……”
他一直以為自己麵對的是一無所知的奚酥落,但周卉桐跟他說的那個夢,讓他確信,奚酥落也重生了。
奚酥落什麼都記得,並且……不愛他了。
這就完美解釋了奚酥落為什麼會這麼排斥他,也就解釋了為什麼那天奚酥落見到他,沒有一絲欣喜的神色,她……已十分厭惡他,不可能再愛他了。
“沒有什麼不可能的。”
知夏勸慰道:“人活著才能改變一切不是嗎?就算奚三姑娘現在因為信了那勞什子噩夢厭惡你,隻要她看清了你的真心,一定會心軟的,公子!你得先活下去啊!”
實際上,知夏一頭霧水。
他不明白為何奚家三姑娘會因為一個噩夢就如此排斥他家公子。
他也不明白為何他家公子自從聽了奚三姑娘的那個夢,就一副不想活了的樣子。
知夏怎麼都想不明白,他隻知道無論如何都要想辦法讓他這難伺候的主子重拾活下去的信心。
知夏幾番軲轆話說完,辛玹終於有了一點點變化,眼睫顫顫,脆弱得不得了。
“你說……她還會喜歡我?”
“當然了!”知夏連連點頭,“公子長得這麼好看,奚三姑娘眼下還沒有覺出你的好,雖說她因為那個毫無來由的夢一直把你往外推,但我看得清清楚楚,她每次看你的眼神都跟看彆人不一樣。”
辛玹有了一點兒活人氣息,問知夏:“有什麼不一樣?”
知夏是胡謅的,哪裡知道有什麼不一樣,他瘋狂眨眼滿肚子找詞。
“不舍得!嗯……奚三姑娘每次看你,眼裡都有不舍得。”他越說越有底氣,“有時候看起來很歡喜,有時候看起來有些許難過。”
辛玹當真了,他想到自己和奚酥落過去種種,確信知夏沒在說謊。
奚酥落麵對他的時候,心情一定是極其複雜的。
他比誰都清楚奚酥落有多喜歡他,可惜的是直到奚酥落離世他才徹底看清楚。
奚酥落記得一切的話,雖說記得他的壞,但也會記得自己曾經有多麼喜歡他。
那麼深刻的感情,怎麼可能會忘?
有多愛,就有多恨。
辛玹一下子豁然開朗。
對啊,奚酥落現在對他有多冷漠多排斥都不可怕,若對他就像對個陌生人,那才可怕。
至少自己還在她心裡,是愛是恨都好,在就有希望。
辛玹開始正常喝藥,正常吃飯,正常休息,正常……讓知夏去盯著奚酥落的每日動向。
他照鏡子時看到自己消瘦蒼白憔悴不堪的臉,嚇壞了。
奚酥落原本就討厭他,他不敢想象若是被奚酥落看到他現在這幅樣子,她會是什麼表情。
辛玹原本對自己的皮囊不屑一顧,但他記得奚酥落說過:“之所以不在乎,是因為你一直擁有。”
她還說:“你不知道自己有多好看。”
他甚至記得奚酥落說這些話時微笑的眼睛。
現在的辛玹,多麼慶幸自己還有這樣一張曾輕易捕獲奚酥落芳心的臉。
他必須好好保護這張臉。
並且懇切地希望奚酥落能因此多看他幾眼,會在某一天,重新喜歡上他。
知夏跟辛玹說起奚酥落去光霽樓的時候,他正在喝藥,一勺一勺,難熬極了。
知夏第一次看到辛玹這樣的時候,主動端來了蜜餞果子,被辛玹嗬斥讓他端走。
如今,知夏已經幾乎習慣麵對這樣對待自己的辛玹了。
知夏不動聲色退了出去,沒一會兒又急匆匆折返。
辛玹瞥他一眼:“說。”
知夏激動極了:“奚家來人提親了!”
辛玹手裡的藥碗砸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未喝完的藥汁灑了一地。
深色落在地上,像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