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奚酥落單獨去見奚明月。
她到的時候,側夫齊氏正和奚明月在一起。
奚酥落在門外等了一會兒,齊氏才出來,兩人打了個照麵說了兩句話簡單道彆。
“你的禮數最為周全。”
奚明月正在寫東西,奚酥落自然而然走到她身邊去給她研磨。
“這一點上,悅兒怎麼都比不上你。”
奚酥落笑笑,直接轉移了話題:“昨日回來晚了,母親找我有什麼事?”
“昨日……”奚明月寫了兩個字,抬眼看向奚酥落,順勢放下了筆:“……說起昨日,聽說你和周家那位去了融雪樓?”
奚酥落微笑點頭,麵上淡然,心裡還是有些不好意思,畢竟不是什麼正經地方。
“聽曲喝酒,就是這些,後來和煙去接我,我就回來了。”
奚明月微微頷首,目光重新落回桌上。
“昨日辛家那小公子想讓你帶著他逛逛,一會兒說就在院子裡,一會兒又說想上街,但當時沒人找到你在哪兒。”
奚酥落眯了下眼,心道,還好自己跑得快。
“落兒,你的禮數一向最為周全,所以母親不明白,你為什麼那麼不喜歡辛玹?”
奚酥落默了默,對這個問題,她其實有心理準備了。
畢竟自己在麵對辛玹時表露出的一切情緒,都是發自內心的,她本人無法控製。
那是創傷後應激障礙。
奚酥落的演技遠沒有出色到能掩蓋那些條件反射的地步。
“不喜歡一個人,需要理由嗎?”
奚酥落沒有反駁,不答反問。
奚明月看著女兒輕笑道:“彆人或許不需要,但你不是彆人,你一定有理由。”
奚酥落:“……”
奚明月看起來真的很疑惑:“你和辛玹昨日頭一次見,你對他……不喜歡倒也罷了,似乎連跟他待在同個地方都無法忍受似的,為什麼?你們之前見過?有矛盾嗎?”
“……沒有。”奚酥落歎了口氣,抬頭和奚明月對視:“母親,他家……是否有想跟我們聯婚的打算?”
“是。”
奚明月點頭承認:“不過看你的態度,你不願意?”
“是。”奚酥落也點頭承認。
奚明月詫異地望著她,似乎怎麼也想不明白,笑了一聲:“昨日就看出來了你不願意,我還提到了悅兒,但看起來,如果是悅兒,他們也不願意。”
奚酥落沒說話,低下了頭。
奚明月嗤了一聲:“放心,雖然眼下跟辛家聯婚有好處,但隻要你不願意,母親不會強迫你娶一個自己不喜歡的男人。”
“謝謝母親。”
奚酥落模樣乖巧,立在一邊。
奚明月起筆寫字,隨口問道:“今早的那個又是怎麼回事?”
奚酥落無奈的歎了口氣:“是卉桐送來的,可能其中有誤會,我問過了,是個苦命人,沒有趕走。”
奚明月點了點頭:“你做事,我放心,尤其是感情上的事。母親知道,你頭腦清楚,不會栽跟頭。”
她對奚酥落笑了笑,但這個“不會栽跟頭”的女兒聽了這話卻笑不出來。
奚酥落放輕呼吸。
“無論卉桐送他來的目的是什麼,但我沒有納他的打算,就先放在我院子養著吧。”
“隨你。”
奚明月和奚酥落東拉西扯聊了好一會兒,才讓她回去。
回到落霞苑,無所事事混時間到了黃昏,奚酥落收拾了一下打算出門。
和煙要跟著,她還是沒讓,“我很快回來。”她走了兩步,又改了主意:“你還是跟我一起吧。”
光霽樓三層,靠窗的位置,奚酥落朝樓下看,瞥到了周府的馬車。
等周卉桐上樓落座,奚酥落終於忍不住了。
“你怎麼想的?直接給我送了個男人到家裡去,母親父親全看到了。”
周卉桐嘿嘿一笑,略顯猥瑣:“看到和煙來找我,我就知道你是想跟我說這個。”
她坐下自顧自倒了一杯茶,放在唇邊沒有喝,反問道:“怎麼?難道你不喜歡?”
“我對男色沒有你那麼熱衷,雖然知道你本意是好的,但你不覺得自己的行為太招搖了嗎?”
周卉桐噘了噘嘴,一臉的不高興,“我為你著想,你還責怪我。”
“我——”
“你跟霓雲一夜春宵過後,也該知道個中滋味了吧?我是體諒你,畢竟我知道,你奚三小姐名聲比我好聽多了,總是去融雪樓也不大好,不如就在身邊放個知心人。鄢然就像段沐的親弟弟,我放在身邊隻能看不能吃難受死了,段沐恐怕是擔心我對他下手,所以才提議我把人送給你。”
奚酥落沒想到:“是段沐提議的?”
周卉桐嘲諷似的笑了聲:“誰不知道你名聲好,他昨日見了你,估計也覺得不錯,想給自己的弟弟找個好退路,我在他心裡啊,肯定很不堪,如果可以,他寧願自己都跟了你。”
奚酥落看著周卉桐的反應,問她:“你對他……到底是什麼意思?是認真的嗎?”
“他家遭了難,逃來我身邊,隻說讓我救命,我想把他納了,他又不同意,明明已經是我的人了,為什麼不同意?我不明白……”
周卉桐歎了口氣:“所以,在他心裡我大概是個很愚蠢的女人吧,還以為我看不懂他為了弟弟想的那些小心思……嗬。”
雖然好友是個不折不扣的渣女,但難得看到她為情所困,奚酥落想安慰她兩句,卻又不知道從何說起。
她想了想,開口道:“我和霓雲之間什麼都沒有發生。”
“什麼?!”周卉桐瞪大了眼睛一臉不可置信。
奚酥落無語地白了她一眼:“昨晚你被他們帶走之後,沒多久我就回家了。”
周卉桐“哎呀哎呀”一臉悔意:“太可惜了!太可惜了!”
奚酥落看著她,無言以對。
真的有點兒猥瑣。
扼腕歎息一陣,周卉桐看奚酥落不搭話,也沒了興致,轉了話題。
“我娘讓你有空的時候去見她一趟。”
奚酥落看向她,周卉桐努了努嘴:“必然是想讓你督促我讀書,畢竟大考在即……”
“我不打算參加科舉考試了。”
奚酥落輕飄飄開口,周卉桐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你說什麼?!”
“我不打算參加科舉考試。”奚酥落重複了一遍。
周卉桐嚇得站了起來,原本酒還沒醒,這會兒醒得徹徹底底。
“為什麼啊?是……今年的不參加,還是之後的都不參加了?”
奚酥落抿了口茶,悠然開口:“以後也不打算參加。”
周卉桐倒吸了一口氣:“我……我娘肯定要被你氣死的。”
奚酥落沉默著,雖然這個決定是一定要做的,但內心還是有愧疚感。
周卉桐的母親很看重她。
幼時,奚酥落和周卉桐一起在私塾念書,成了好朋友。
不過到她家去了兩三次,就被她母親看重。
偶有難題,她母親會親自幫她解答,某種程度來說,周卉桐的母親周綺川算是奚酥落的半個老師。
該怎麼解釋呢?
因為死過一次,所以想要規避所有以前走過的路。
因為那條路已經被明確證明是大錯特錯。
奚酥落知道,沒有人能理解她,也沒有人能明白她。
奚家經商,多年來就出了奚酥落這麼一個仕途之路走得那麼順利的。
她一層層考上去,最終站在那金碧輝煌的大殿之中,有三個原因。
一,奚酥落來到這個世界之前,是剛剛入校的大學生,相比較其他任何事情,讀書考試對她來說比較容易。
二,商人多金,卻終究比不上有實權的官員。與其背靠,不如自己成為。
三,認識辛玹之後,得知他想去淩城。這跟她的仕途最終歸屬地是一條路線,奚酥落想一路跟他作伴。從檀城去淩城是,人生之路,亦是。
可惜,最後的結局卻那麼慘烈。
男女主也是在淩城的時候出現的。
奚酥落被迫卷入朝堂之爭,連累了家人朋友。
這一次,她想離淩城遠遠的,離男女主遠遠的。
還有……
她清楚地知道,辛玹一定會去淩城,他想在那裡大展拳腳,攪弄風雲。這一次,奚酥落不想陪著他了。
“真的沒有回寰的餘地了嗎?”
周卉桐追問,奚酥落心有不忍,但還是搖頭。
“為什麼啊?”
“因為不想……”再走到那個結局。
奚酥落默了默:“總之,就是這樣,我已經決定了。”
周卉桐失了全身的力氣一樣頹然坐下:“你娘知道了嗎?她怎麼說?”
“我還沒有跟她說。”
奚酥落這兩晚想了幾個方案,都覺得不太合適。
這個世界的母親父親都對她很好。
或許之前他們沒有對她抱有多麼厚重的期望,但因為奚酥落自身的種種表現,他們也就自然而然起了或許女兒會入官場的想法。
現在要親手把他們心裡的希望全部扼殺,著實殘忍。
奚酥落想,如果自己的存在比未來的官銜更重要,不如跟他們說……自己得了不治之症?
就是那種……不能遠離家鄉的病。
平時什麼都看不出來。
……他們能相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