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她?”
“沒錯,她就是杜青棠。”
“十二歲便可倒背四書五經,看來她很快就能跟我們成為同窗了。”
“哪有你們說得那麼厲害,故作玄虛,嘩眾取寵罷了。”
杜青棠出現在啟蒙班前麵的長廊上,瞬間引來各班學生的注意。
他們自以為小聲地交談,不時向她投來羨慕或不屑的目光。
杜青棠曾三次登上金鑾殿,多次與慶元帝促膝長談,後來還因為女子身份暴露遭受千夫所指,那些文官的嘴皮子利索得很,罵人都不帶臟字,她又怎會被這些好壞摻半的言論影響到。
她麵無表情,咽下最後一個菜包子。
“她居然一口吞下一整個包子,簡直有辱斯文!”
傅文走在杜青棠身側,感受著身後似要將她鑿個洞的視線:“這大概就是出名的煩惱吧。”
一言一行都在大眾的注視之下,動輒引發爭議。
杜青棠:“傅同窗與我同進同出,怕是也要跟著出名了。”
傅文連連擺手:“青棠你快饒了我吧,我可不想太出名。”
杜青棠沉默須臾:“我很抱歉,似乎連累到你了。”
傅文一怔,忙搖頭:“青棠助我良多,我感激還來不及,何來連累一說?況且你從始至終未做錯什麼,昨日你若認輸服軟,謝光往後隻會變本加厲地針對你。”
傅文並非忘恩負義之人,杜青棠對她的好,她全都記在心裡,來日定會報答。
杜青棠眸中笑意湧動:“那就好。”
傅文見她笑,也跟著笑。
這時,謝光走進課室,直奔杜青棠而來。
他麵色陰沉,從書袋裡掏出一塊硯台:“喏,賠你的。”
正欲扔下走人,杜青棠出言提醒:“謝同窗當心些,這硯台可經不起摔。”
謝光喉頭一哽,把硯台放到桌上:“你滿意了?”
“多謝謝同窗,你真是個好人。”杜青棠表情真誠,“那本《孟子》你可以慢慢抄,若是為了趕速度而出現錯字漏字的情況,還要重新抄一份,謝同窗數日的努力付之一炬,那就得不償失了。”
謝光:“......”
他緊咬牙關,攥緊蠢蠢欲動的手指,不讓自己一拳砸到杜青棠臉上。
杜青棠此人陰險狡詐,昨日害他狠狠摔了個跟頭,在找到合適的機會之前,不宜再與其發生衝突。
謝光語氣硬邦邦:“我已經在抄了,過幾日就給你。”
其實不然。
謝光原本打算將杜青棠的《孟子》留到最後,先抄寫孫教諭的五遍四書五經,可誰讓杜青棠太不要臉,陰陽怪氣胡攪蠻纏,他隻好更改計劃,先安撫住杜青棠,以免她又鬨出什麼幺蛾子。
杜青棠見他頸側暴起青筋,又添一把火:“謝同窗,你真是個好人。”
傅文:“......”
謝光:“......”
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情緒無處發泄的感覺實在是太難受了,氣得謝光轉身就走。
他現在聽到“好人”這個詞就犯惡心。
簡直太惡心了!
傅文忍俊不禁:“沒想到青棠你竟如此促狹。”
從開課第一天到現在,謝光看似咄咄逼人,處處占上風,實則從未贏過,徒增笑料不說,自己還氣得半死。
傅文算是看出來了,謝光這個人就是典型的外強中乾,你強他就弱,你弱他就強。
就像她以前的同窗,她越是忍氣吞聲,他們就越發變本加厲地欺負她。
可在村塾先生麵前,那些人比誰都要乖覺,說話聲細如蚊蠅,唯恐聲音大了惹來先生的訓斥。
傅文想,如果她當初能像杜青棠這樣,態度強硬一點,懂得變通一點,是不是就不用遭受那麼長時間的欺淩和戲弄。
“人總是要為自己做過的事情負責,我隻是以彼之道還施彼身。”杜青棠拿起硯台,仔細端詳,“還是一塊歙(she,四聲)硯。”
傅文道:“若不賠你一塊好硯,又如何能堵住悠悠之口?”
餘光中,丁班的學生向她們這邊翹首以望,顯然是好奇謝光賠了杜青棠什麼樣兒的硯台。
杜青棠把硯台放進書袋,打算回去開硯之後再用。
不多時,孫教諭來了。
“昨日考校了諸位背誦和默寫,總體還不錯,今天繼續上課。”孫教諭翻開書本,書頁嘩啦作響,“上次我們講到《中庸》的第十七章,今天講第十八章。”
“韓堅,你來讀一下第十八章。”
名為韓堅的學生起身,捧書朗讀:“子曰:‘無憂者,其惟文王乎......’”
杜青棠蹭傅文的硯台,一邊認真聽講,一邊在筆記本上做記錄。
筆記本是她自製的,五十張宣紙用針線縫在一起,翻頁的時候小心一點,可以保存很久。
孫教諭在上麵講課,過程中引經據典,旁征博引,凡是杜青棠覺得有用的東西,一律記錄下來,等一節課結束,竟記了滿滿一頁。
伴隨著放課的鑼聲,孫教諭布置課業,以《中庸》第十八章中的某一句寫一篇四書文。
孫教諭離開之後,傅文身體傾斜過來,一臉好奇:“青棠,這是什麼?”
杜青棠放下毛筆,輕揉手腕,寫得太快有些酸脹:“筆記本,用於課堂記錄。”
傅文雙眼發亮:“我可以仿照它做一本嗎?”
杜青棠頷首:“當然可以。”
傅文喜上眉梢:“多謝青棠,你真是個好人!”
杜青棠:“......”
說實話,回旋鏢的滋味不太好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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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隻有兩節課,一節是孫教諭的國學課,另一節則是禮儀課。
禮是君子六藝之一,涵蓋吉禮、凶禮、軍禮、賓禮和嘉禮。
啟蒙班的學生目前隻學習吉禮、凶禮和嘉禮,即祭祀、喪葬和日常生活中的禮儀。
今天啟蒙丁班要學的是嘉禮。
負責教授這一門課程的劉教諭體型清瘦,麵容和藹可親,課上全程以身示範,還隨機挑選學生檢查教學成果。
一節課結束,所有人累得滿頭大汗,趴在課桌上一動不動。
小歇片刻後,杜青棠和傅文出發去飯堂,吃飽喝足後回寢舍午睡。
清苑書院的學習強度高,必須保證充分的睡眠和精力,否則很容易事倍功半,止步不前。
淺睡半個時辰,杜青棠準時醒來,發現傅文早就起來了。
她坐在桌前,手裡捏著一根繡花針,正在縫製筆記本。
餘光瞥見杜青棠從床帳裡冒出個腦袋,傅文停下手中的事情,轉頭問道:“是我吵醒你了嗎?”
“沒有,我自己醒來的。”杜青棠下床,“做得如何了?”
傅文把筆記本給她看,已經快做好了:“青棠,我打算出去一趟,需要我幫你買什麼東西嗎?”
杜青棠以指為梳,理順長發:“宣紙快用完了,需要補齊。”
傅文:“哪一檔的宣紙?買幾刀?”
杜青棠:“我和你一起去,順便看看有沒有合適的營生。”
她兜裡有錢,但是來曆不明,很容易引起不必要的麻煩,找兼職迫在眉睫。
不僅她,杜家的姑娘們也需要一份正經營生。
女子嫁得再好,不如自個兒有錢。
傅文遲疑片刻:“不瞞你說,我在清苑書齋找到一份營生。”
杜青棠挑眉,洗耳恭聽。
“書齋的東家名下有一間印刷坊,其中一些書需要插圖,恰好我有幾分繪畫天賦,偶然得知這一消息,便嘗試去爭取,沒想到竟入選了。”傅文從書箱中翻出一疊畫紙,“如果你擅長繪畫,我可以帶你去見東家。”
杜青棠接過畫紙翻看,有梅蘭竹菊四君子,有千篇一律的山水畫,還有涉及才子佳人、男歡女愛之類的。
“阿文畫技精湛,杜某自愧不如。”
傅文見杜青棠的視線停在那張男女癡纏的畫上,有些臉熱,聲如蚊蠅:“我隻是按照東家的要求作畫,並非......並非......”
“憑本事掙錢,沒什麼好羞恥的。”杜青棠歸還畫紙,向她作了一揖,“那就勞煩阿文將我引薦給那位東家了。”
傅文笑吟吟:“青棠無需言謝,我樂意之至。”
兩人整理好衣物,這便出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