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無忌冷笑:“林衍自然會這樣說,當初你不喜燕侯世子,無非因為他心狠,將侍奉他的通房賣給遊商。而那林衍能博你歡心,是因他能體恤你的心思,知曉你受不了燕侯世子對枕邊之人薄情。”
“林衍隻要不是傻子,就定然知曉該如何跟你說話。若他在你麵前將師靈君踩得十分不堪,你反倒疑他舊日薄情。他既有此心機,自是將你拿捏妥妥當當。”
相爭無好言,薛凝亦覺得裴無忌言語逐漸刻薄。
她留意到靈昌公主麵帶忿色,竟是惱恨瞧了沈偃一眼,沈偃也透出了幾分尷尬。
薛凝先是不解,略想了想,也捋順了其中邏輯。
裴無忌並不是個適合談心的人,相反,靈昌公主跟沈偃就頗有閨蜜感。
沈偃性子和順,或者說不會輕易對靈昌公主種種品頭論足。靈昌公主也隻會跟沈偃談一談她對林衍初初是如何動心。
這些都是女兒家的心思。
裴無忌是從沈偃口中聽得,當然也是打著關懷靈昌公主的旗幟。可這些私情,又被裴無忌明著嚷嚷出來。
薛凝知曉靈昌公主不會喜歡的。
裴無忌當然亦知曉靈昌公主不會喜歡,可他偏偏要說。
因為他是為了靈昌公主好,不忍自己的好友被林衍那樣的人拽入泥潭之中,萬劫不複。
所以他繼續說道:“我也並不覺得你多喜歡林衍,無非是兩年光景,求而不得。”
靈昌公主餓了兩天的清白麵頰上驟生血紅:“你不必自以為是。”
裴無忌沉沉說道:“我自然知曉,一年前,岑霜君。”
靈昌公主驀然麵色一變,似受了打擊,羞惱無限。
薛凝不明白,就連沈偃麵上也頗有困惑之色。
沈偃比薛凝知曉多一點便是岑霜君出身益州岑氏,亦為世家出身,年前來京中遊曆,就連陛下亦加以召見,稱讚一番,讚他有奇才。
隻是岑霜君推脫自己年紀尚輕,學問不足,性子也不夠沉穩,故暫無入仕之念,想要再遊曆幾年。
不過裴無忌已開始解釋:“岑郎君遊曆京城,家世與品貌非凡,也曾到過公主府的書房,與你相處過。你亦對他生出心動,依依不舍。他曾言,若公主開口,我留在京城又何妨?你也反複糾結,猶豫遲疑,最終還是拒了他。”
連沈偃都不知曉這樁情事,裴無忌偏生知曉。
他不但知曉,連這私底下話語都知道得很詳細。
靈昌公主已是怒極:“陛下任你做玄隱署署長,便是讓你這樣鑿人隱私的?”
裴無忌:“陛下自是讓我做這些勾當。”
“但是靈昌——”
“人前你可以告訴彆人你在追求一段忠貞不二的愛情,你一心一意,義無反顧。你想要的便是這般純粹情分,但是那隻是設想,想不想和是不是乃是兩回事。”
“其實林衍離開了一年,雖有書信往來,你心裡也漸漸對他淡了。山高水遠,情意淡薄,其實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沒人勉強你守,宮裡人盼你淡了心思,市井坊間都猜你下一個情郎會是誰。偏偏你將自己看得很高,你不許自己這樣的,普通。”
裴無忌嗓音低低:“你也自然不想要這樣的人之常情。”
靈昌公主惱忿反駁,脫口而出:“絕不是如此!”
裴無忌卻是斬釘截鐵:“不,你性子傲慢,偏要證明自己是如何的與眾不同。你敢說,你對岑霜君沒有動過心?”
靈昌公主不覺啞然。
她說不出沒動心謊話。
那時林衍已經離京年餘,有些東西也漸漸淡了,她又是那麼年輕,那樣的感情充沛。花朵兒一樣的年紀,她沒辦法像個寡居的婦人般黯淡。這個時候岑霜君出現了,她不得不承認岑郎君頗有吸引力,甚至,似比林衍還要好。
身為大夏最得寵的公主,她年輕貌美,什麼樣的好東西都往她身邊堆。
誘惑實在是太多了。
更何況她縱然想要說謊,裴無忌也不會給她這個機會,裴無忌早將這一切都查得清清楚楚。
她聽著裴無忌說道:“你一邊給林衍寫信,說什麼海枯石爛,矢誌不渝,一邊對那位比林衍好上許多的岑郎君動心。當然,你不能讓宮裡安排這一切的人得意。”
“你為什麼要這樣為難自己,非要賭這口氣?”
靈昌公主本來憤紅麵頰已失了血色,蒼白之極。
薛凝卻想,也許靈昌公主並不僅僅是想賭這口氣。
裴無忌並不能懂女孩子的心。
置氣肯定會有些,但未必便是全部,靈昌公主想做一個“好”女孩兒。
很多女子心裡想要的是一生一世一雙人,最初就是最好的,也是唯一的。靈昌公主也許並不喜歡那麼多的分分合合,她想要證明自己其實是認真的。
不是她放浪,而是從前那些人不好,她認真時也可以很堅定。
所以她不能在林衍無過時放棄他。
這一切是關於道德,關於愛情完美。
薛凝覺得裴無忌不應該對靈昌公主這樣說話。
這樣赤裸裸的撕開了靈昌公主欲望,撕毀她的道德,撕開她的自尊。
薛凝想要說些什麼,可欲言又止。她畢竟隻是個外人,插口亦多有不便。
靈昌公主也是氣短,她提了幾口氣,終於提起了精神,提起了精神頭反駁:“君子論跡不論心,論心世間無完人。不錯,我是動過心思,可是,我還是拒絕了岑霜君。你既查得清楚,便知曉我還是決意等下去,等著阿衍回來。”
她一定要等林衍回來!所以,她最後忍不了,求了溧陽公主。
她本來無措眼中也添了積分呢光彩:“等阿衍回來了,我便知曉一切都是值得的。見到他,從前的感覺一下子就回來了,我們兩人情分還更勝從前呢。”
落在裴無忌眼裡,靈昌公主是冥頑不靈,泥足深陷,怎麼說都說不通。
裴無忌本來壓下去的怒火又升起來,在肺腑間熊熊燃燒。
他說話愈發不客氣:“哦,我倒是不知曉這位林郎君去了川中之地有什麼建樹政績,他大可做出些漂亮事,證明自己能耐。可偏偏整日怨天尤人,不思進取,隻知曉給你寫一封封書信,將你心給籠絡住。”
“川中之地偏遠些又如何?隻不過是小小試煉,他就經受不住,好似全世界對不住他。身為一方官吏,他也應踏踏實實的做些實事,做一些讓治下百姓感激之事,可是他有嗎?這樣的為人,如何讓人看得起?我看不上他不是因為他的家世,是因他的為人!”
靈昌公主卻忍不住嗤笑一聲:“你我雖出身尊貴,倒也不必如此的高高在上。裴無忌,你少年得意,又有個姑母為你籌謀,官位權勢唾手可得,是已放在你手裡。但你也不必拿這個架子,做出一副自己很了不起樣子看不起彆人。”
“你姑母一手策劃,這小小試煉,就是阿衍一生前程。我不信落在你身上,你能淡然處之。你已經生來得到最好,不必講這些大道理,說這些沒趣的話。你也曾外放為官,你名聲又如何?可有百姓感激你?我記得,你可是讓人唯恐避之不及。若不是你有個好姑母,那些惡名怕是壓不下去。”
“而如今,了不得!你還是容貌俊美,身份尊貴,京中貴女都趨之若鶩,好了不起。”
所謂相爭無好言,說到此處,裴無忌已與靈昌公主互相撕咬對方傷疤。
大家都這麼熟了,誰都知曉對方痛處。
若換做平時,靈昌公主也會忍一忍,小心避開朋友間介意之事,不必使其不悅。
但這是裴無忌自己先行言語無禮的!
靈昌公主這麼言語時,內心忽而湧起愧疚,但忽又心裡冷笑。自己心裡介意這些分寸,但裴無忌呢?裴無忌隻會咄咄逼人,得寸進尺。有些人並不會體恤旁人的退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