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7(1 / 1)

秦氏似看出鄭四娘子心思,又吩咐:“今日未必能撞見薛娘子,便算能撞見,你態度無非是不卑不亢,再添幾分歉疚之情,也就是了。”

想到被削官流放的鄭瑉,鄭四娘子欲言又止,心忖一筆寫不出兩個鄭字,難道不表示一二?

秦氏一陣見血:“你跟你二叔父難道情分很深?”

鄭四娘子不好說什麼,為之語塞。

雖未分家,各家有各家院子,再者男女有彆,鄭四娘子跟鄭瑉也無甚情分。但長於鄭家,祖母自幼教導,說一家人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莫不是錯了?

秦氏則說道:“你是晚輩,又是女子,一年跟你二叔父說不上幾句話,情分自是不多。要說情分最深,則屬老太君,你父親與二叔皆是她生下。如今二叔流放,骨肉分離,偏偏是你祖母悉心安排,替薛娘子遷居法華寺,處處周到,不敢怠慢。所為何事?還不是為了挽回鄭家名聲。”

“連你祖母如此識大體,你也將你那些上不得台麵輕狂心思收一收。”

鄭四娘子一陣心驚,亦再不敢有什鬥氣心思。

及到了法華寺,鄭四娘子又聽了一耳朵薛凝。

這薛娘子故事是常聽常新,住進法華寺沒兩日,已不是備受欺淩苦情小白花。據說她入寺沒多久,就被沈少卿叫走,說是讓其驗屍斷獄,翻看屍首。

從前的薛凝身子骨弱,加之有些人刻意為之,故甚少應酬。

直至鄭老夫人生辰,方才鬨騰出大事。

大家對之不是很熟,所留印象不過是掐尖要強,性子咄咄逼人。

但京中上下對沈偃很熟悉,哪怕是最刻薄婦人,也不會說沈偃不好,這就是有口皆碑。

鄭四娘子心裡不是滋味,心忖無非是沈郎君心生憐意罷了。

她雖更喜歡裴無忌一些,但沈偃畢竟是優質資源。

再來就是薛凝親手製了個護身符,在法華寺開光,說是能庇人平安。

這些個來法華寺禮佛的京中貴眷個個皆是人精,也能將這位薛娘子心思猜到幾分,無非是為了揚名,再來就是這個薛娘子確實會一手驗屍斷獄之術。

可誰也不能預料家裡出什麼凶事,總不能先備著此物,那豈不是晦氣?

再者大家族中女眷出了什麼事,大抵是私下處置,尋上薛凝那便是大張旗鼓,鬨得人儘皆知了。

這薛娘子雖是有心思,但到底稚嫩了些,顯然不懂目標客戶深層次的需求。

想仗著有幾分能耐,插手世家勳貴那些個陰私隱秘之事,真正想錯了。對於這些大家族而言,對錯顯然並不那麼重要,重要的是整個家族利益。

薛凝卻在這時歸寺,與鄭家女眷撞個正著。

眾人心思各異,卻個個忍不住打量這位薛娘子。

薛凝如今模樣好又不好,因外出驗屍兼勘察現場,薛凝打扮得利落簡單,頭發挽起,著束袖小衣,通身並無華貴之飾,甚至不如在場貴眷身邊婢仆之流。

但薛凝並未自慚,落落大方見禮,未見絲毫窘迫之態。

要說好,那就是薛凝整個人鮮潤精神了不少,本來秀美臉蛋看上去更為有神。

也有人暗暗替薛凝可惜,薛凝也有幾分品貌,若稍稍收斂些性子,也不至於令人生畏。

鄭四娘子醞釀了好幾天,真見了薛凝,也不過不鹹不淡打過招呼,彆的閒話也不敢多說,使得鄭四娘子生出幾分一拳落空的憋悶。

這時節,法華寺卻來了貴客。

宮裡頭來了人,是服侍在裴後身邊的中舍人程婉。這程舍人是皇後跟前心腹,今日竟出宮來到法華寺,惹得主持都慌忙領著寺中女尼相迎。

程舍人著曲裾深衣,衣身以褐色錦緞製成,衣色甚沉,隻領口與袖口處繡著精致的雲紋,這沉穩中不失宮中氣派。她麵上帶笑,言語也和煦:“主持不必多禮,也無旁事,隻是皇後憐薛娘子孤弱,家裡又是對大夏有功,故特意令我走一趟,替薛娘子布施十萬脂粉錢。”

薛凝一怔,怎麼都想不到會抬舉到自己頭上。

鄭四娘子冷汗津津,忍不住想多虧阿母提點,自己人前不曾無禮。看來宮裡仍念著薛家當年情分,對薛凝自有一份恩寵在。

秦氏卻隱隱覺得不對,可又說不上來。若宮裡真有心抬舉薛凝,薛凝遷出府時已經抬舉了,又何必如今再示好?

隻如今這位皇後娘娘善於耍弄權術,心思本是旁人猜不透。

想到這兒,秦氏也微微苦笑,薛凝名聲再凶又如何?若薛凝真被皇後抬舉起來,少不了有人趨之若鶩。

那可真是,天威難測。

唯今之計,鄭氏也隻能低調再低調,使得這場風波早早淡了去。

薛凝卻猜到了幾分,私下跟程舍人敘話,薛凝將裴無忌扔給自己那枚小匣奉上:“此物是裴郎君所給,想來是宮中之物,我不好留著,還盼程舍人收回。”

程舍人也不免感慨這薛娘子當真乖覺,伶俐得很。

這臂釧是皇後所選,想讓裴無忌贈給靈昌公主,充作定情信物,不過裴無忌偏生並不怎麼樂意。

裴無忌是裴氏少君,卻未必肯順娘娘心意。他沒把此物贈給公主,卻偏挑了個如今京中名聲最凶的薛娘子送出去,估摸著是做給皇後看,有幾分自暴自棄意思。

娘娘無非是想為裴氏少君謀個最好的,裴無忌卻性子叛逆,扔給如今京中人人避之不及的薛凝。這其中也沒什麼男女之情,據說少君厭極了薛凝,隻不過是故意為之。

皇後知曉,也覺頭疼。這婚事不遂也罷了,若再傳出些閒言碎語,豈不是給靈昌公主添了尷尬?

好在這薛娘子十分乖巧,暗裡悄悄將這枚臂釧還回來,估摸著並不知曉其中因由。

裴少君行事當真魯莽,拂了娘娘麵子不說,指不定還會累及這個名聲本來便不好的薛娘子。

程舍人接過收起,麵色卻是和善:“薛娘子,你聰慧伶俐,皇後是知曉的,也並未忘記薛氏。以後,也自會有些福氣和前程。”

程舍人言語裡便有些暗示。

她是裴後心腹,娘娘的心思也能揣摩一些。雖然裴無忌並不喜歡薛凝,但皇後似覺薛凝可用,也有提拔之意。故如今薛凝名聲雖差,以後未必沒有翻身之機。

程婉會做人,如今言語也添了幾分和順和籠絡。

她想這些言語暗示,也不知薛凝聽懂幾分。

這樣盯著薛凝時,程舍人心裡驀然浮起一個念頭,心忖這薛娘子倒是有一副好樣貌。

薛凝有一副好皮囊,臉蛋生得秀美。但單論容貌,宮中燕瘦環肥,什麼樣美人兒沒有,這姿色也並不如何稀奇。

但薛凝身上卻有一股鮮活生命力,也許她麵頰雖有幾分病氣,一雙眼卻是極亮,倒是彆有一番風姿。

也不知裴少君為何竟那般厭她。

送走了程舍人,薛凝便想到裴無忌。

一想到裴無忌,薛凝身軀就微微發熱,好似被利刃劈開了身軀,生出顫抖。一股微酥的緊張之意在薛凝舌根泛起,令她口乾舌燥,心煩意亂。

這樣的感覺不是因為恨,更不是因為愛。

她想著裴後百般撮合,自是覺得靈昌公主乃是最好。哪怕不成功,裴後也會出手,不願靈昌公主生出半點尷尬。

那樣的天之驕女,本是世間最美好的恩物。

炙手可熱如裴氏,也會覺得靈昌公主是最好,甚至需要裴無忌這等倨傲之人低頭屈求。

她腦內卻浮起呂雪君被刺殺後低聲細語在自己耳邊說的一個名字——

靈昌公主。

呂彥背後之人是靈昌公主?

真假不知,但合乎邏輯。呂雪君死裡逃生,呂家已無自保之策,有什麼不能說的?呂雪君稍有兩分聰明,便合該知曉直言才能保命。

裴無忌新官上任,便是侯爵之尊,也未見裴無忌留什麼臉麵。那幕後之人哪怕身份尊貴,又有什麼可怕的?

但若是靈昌公主呢?

呂雪君絕沒有那個膽子在裴無忌麵前告發靈昌公主,人家重情重義,呂雪君不要命了?

今日裴後花十萬錢做人情,這其中固有籠絡薛凝彰顯宮中仁厚之意,但主要原因無非是為了那枚裴無忌隨手扔給自己的臂釧。此物自是絕不會再贈給靈昌公主,可裴後也不願多添枝節給靈昌公主添上尷尬。

如此相護,自然不僅僅是裴後看靈昌公主親切,根本原因是因為靈昌公主在當今陛下心裡分量不輕。陛下膝下女兒不止一位,卻獨獨靈昌公主最受寵愛。

太子貶斥,剩下諸子也都戰戰兢兢。皇帝也是人,也有感情需求,便與靈昌這個女兒共敘天倫之樂。

拋開這些尊貴權勢不談不談,隻談私情,裴無忌、靈昌公主、沈偃三個人也是自幼交好,玩在一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