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1 / 1)

陳琰看到平安離席,便有些不祥的預感,可他被親戚們包圍著,脫不開身,便叫阿祥跟著他。

平安正愁沒有大人幫忙,帶著三人一狗溜進廚下,偷了二斤牛羊肉,兩條魚,甘藍、香菇、豆角、茄子、豆腐乾等等。

飯菜都是酒樓送的,灶房沒開火,平安又支使阿祥將肉菜切塊,他自己則端個小碗攀到灶台上去,翻出一罐罐昂貴的香料,調成一碗燒烤料。

阿祥看著直皺眉,這位祖宗霍霍的這一小碗,足夠尋常人家一個月的開銷呢。

醃好食材,平安找了竹籃裝著,扯塊花布一蓋,讓阿祥拎著,鬼鬼祟祟的溜出影壁。

兩個熊孩子被拘在院子裡撿啞炮,已是十分無聊,見主仆二人偷偷摸摸的出門,便交換眼色跟了上去,一路跟到小叔公的荒園子裡,遠遠觀察。

不出一刻鐘,烤肉的焦香飄滿園子,鑽進鼻子裡,口水險些流下來。

四人專心的燒烤,炭火在簡易的燒烤架下劈啪作響,應著平安的小臉紅撲撲的,鮮嫩的牛羊肉逐漸變色,釋放出誘人的焦香。

“呔!”陳平繼不知從哪裡躥了出來:“哈哈,抓到你們啦,我這就去告訴堂叔,你們玩火!”

陳平信也跳著腳學舌:“你們玩火!”

四人一狗靜靜地看著他們,像在看兩個智障兒童。

陳平信年紀小,但顯然聰明一些,他指著阿祥道:“不對啊大哥,那不是堂叔身邊的長隨嗎?堂叔應該是知道的。”

陳平繼:“……”

“嗯,好香!”阿蠻拿起一串噴香的羊肉遞給平安。

平安將肉串橫塞進阿吉的嘴裡,握住狗嘴教它擼串。

陳平信站在原地吞口水。

“不理他們,我們去玩炮仗。”陳平繼道。

小福蘆道:“安哥兒,我也想玩炮仗。”

平安對阿蠻道:“小炮仗有什麼好玩,我祖父給我買過萬響炮呢。”

“萬響炮,太厲害了!”阿蠻做誇張狀:“我們在老家的時候,隻玩炸糞坑的。”

平安問:“糞坑怎麼炸?”

陳平繼也一臉好奇的湊上去,表示願聞其詳。平安還很友好的給他們騰個地方,遞給兄弟倆一人一串烤肉。

阿蠻道:“就是村子裡的茅廁,有草棚和矮牆,趁前頭的人沒出來,點一把炮仗扔進去,轉身就跑!上次我爹揍我,我就是這樣炸了他一身糞!”

說著,三人發出一串怪笑,笑的阿祥毛骨悚然。

陳平信道:“哥,他們真壞呀!”

平安讚道:“阿蠻姐,你們真勇敢,在陳家巷可沒人敢炸自己親爹。”

這話陳平繼很不愛聽。

陳平信隻顧著吃,舉起手中的肉串:“哥,真香誒!”

陳平繼瞪他一眼,對平安道:“誰說沒有?”

平安眨眨眼:“你前天逃學,我聽見你爹打你來著,你隻會哭。”

“我……”陳平繼臉一紅:“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要十年,還說不晚。”

“十年隻是個比方!”陳平繼道:“我今天就可以報仇。”

“真的嗎?”平安道:“我不信。”

陳平繼險些被他氣炸,陳平信在旁撫胸拍背:“大哥,冷靜,冷靜。”

“你要是不敢,就是膽小鬼。”平安道。

“你等著,我這就去!”陳平繼說完,一口咬下簽子上的所有牛肉,邊走邊回頭指著他們:“你等著瞧!”

四人目送陳平繼帶著弟弟氣鼓鼓的離開,除了阿祥,都笑的前仰後合。

一頓燒烤吃完,心滿意足的回到家,家裡已經滿是堂伯陳琦的傳說了,還是很有味道的傳說。

大家都在席間笑談,隻聽茅廁方向“砰”的一聲炸響,琦大爺滿身汙穢的跑了出來,陳平繼兩兄弟被人當場抓獲,直接拎回了家。

平安感慨,兩個小堂兄雖然頑劣,卻很有行動力啊。

平安躲開老爹,湊到祖父身邊縮著,隻聽祖父對二叔公說:“幸虧不是昨天,要是當著孫知縣的麵出醜,咱陳家丟人丟大了。”

二叔公臊的滿臉通紅,習慣性地狡辯:“小孩子不懂事。”

……

酒席過後,賓客散儘,陳琰受同窗之邀參加雅集,林月白抽身回娘家向雙親報喜,偌大的江宅恢複了往日的平靜。

平安特意跑到祖母院子裡聽牆根——主院隔壁就是大堂伯的院子。

不出所料,隔壁響起陳平繼兄弟倆挨揍的聲音,聽上去是那種很勁道的柳條,繼而是一陣狼哭鬼嚎。平安笑倒在秋千椅上,猛地一晃,險些從另一頭翻下來。

“小心!”趙氏驚道,忙命丫鬟去看好他。

“人家挨揍,你這麼高興?”陳老爺笑嗬嗬的,顯然也在幸災樂禍。

誰知過了片刻,平安就笑不出來了,因為他聽見堂嬸一邊揍人,一邊質問:“說,是誰教你們的?”

堂嬸李氏為人潑辣,要是被她得了理,非得上門鬨上半宿不可,娘親不在家,老爹一個文弱書生肯定指望不上。

本以為陳平繼馬上就要供出他們,誰料對麵傳來異常肯定的聲音:“是我自己想出來的。”

“不可能。”李氏邊打邊罵:“你這腦子,想不出這種鬼主意!”

平安:……

這話簡直比任何凶器都傷人呢。

陳平繼卻一口咬定是自己的主意,甚至撇清了弟弟的責任,不論李氏如何打罵,都不肯吐出一個字。

平安歎了口氣,該說不說,這熊孩子還挺仗義的。要不是家裡人縱容,怕也變不成禍害人的紈絝。

傍晚,娘親從娘家回來,帶回大舅從胡商手裡買給他的駝骨笛。

平安坐在提花地毯上,滴滴答答亂吹一氣,陳琰靠在床頭看書,林月白在榻桌上生了個小陶爐,擺弄一堆碟碟碗碗。

“平安,來嘗嘗娘新調製的鹹櫻桃山楂甜茶。”林月白道。

平安聞言一骨碌爬起來,接過來啜一口,果然濃鬱酸甜。

林月白又斟上一杯道:“拿給你爹。”

平安顛顛的去了。

陳琰看也不看他,隻是接過茶盞來喝,喝完擱在一旁的小幾上。

平安就猜阿祥肯定告狀了。

“爹,你在看什麼書?”平安沒話找話。

“《大學衍義》。”陳琰道。

“又是《大學演義》。什麼小說,把我念睡了好幾次,一句也沒聽懂。”

夫妻倆都愣了愣,隨即笑出聲來。

平安也跟著笑,氣氛活躍起來,他感到安全多了:“爹,這本書講了什麼呀?”

陳琰抬頭看了平安一眼,不禁微哂:“這本書上說啊,兩軍對壘,箭矢不淬毒而淬糞便,你可知是為什麼?”

平安心想,當然是細菌感染了。

陳琰又道:“糞便進入口鼻中,容易引發高熱、腹瀉甚至時疫,淬過糞便的箭矢,可以使傷口反複潰爛,直至崩裂而亡。”

平安眼皮一跳,覺得自己要挨揍。

“炮仗扔到人身上,也極易燒傷炸傷。”陳琰又道。

“爹,我錯了,我以後不給彆人出壞主意了!”平安認錯一向很快,可想一想,又覺得心裡不服:“但他們把炮仗扔進阿吉的小屋裡,也會傷到阿吉呀,我不想看著阿吉被欺負。”

陳琰一怔,看向妻子。

林月白微驚:“兩個堂兄炸糞坑,是你的主意?”

平安呆住了,難道阿祥並沒有出賣他,是他不打自招?

死嘴,認錯那麼快乾嘛!

陳琰也道:“我隻想提醒你不要學他們淘氣,誰知還另有收獲……”

平安眨眨眼,赤著腳就往外跑,祖父祖母救救我救救我!

陳琰一把將他撈了回來:“又不穿鞋!”

林月白也數落他:“最近真是皮的沒邊兒了,穿好鞋襪到牆邊站著。”

陳琰一邊把他藏在桌底的鞋襪掏出來,一邊訓斥他:“才教你什麼叫‘益者三友,損者三友’,你倒會現學現賣。”

平安老老實實去扣牆皮。

時間一點一滴流逝,他的身後,夫妻二人用唇語費力的交流:

“你跟他說。”

“子不教父之過,你跟他說。”

“我怎麼說?他錯了嗎?”

“他沒錯嗎?”

“那兩兄弟先用鞭炮炸狗。”

“那也不能炸人家爹啊。”

“子不教父之過。”

“對,子不教父之過,你跟他說。”

“……”陳琰被噎了一下:“我說什麼,教他軟弱可欺嗎?”

平安聽到背後簌簌作響,一回頭,就見兩個成年人正在猜拳。

“你們在乾什麼?”他詫異地問。

空氣都凝固了。